蔡元培的電報很快就到了滬上。昏暗閣樓裡的煤油燈下,王季同看過之後卻把電報擱在桌子上半響不語。四百杆槍不是什麼難事,現在倉庫裡就有六百杆,可是問題是似乎從上次出貨後他就有一種被盯上了感覺。爲了割斷和陸行的聯繫,這些英國步槍都是以美棉的名義放在美租界碼頭倉庫裡的,美租界本來就是僻靜之地,碼頭倉庫所在更是除了力工就不會有什麼雜人,但現在那裡時不時會有捲菸小販子、賣粢飯、酒釀圓子的攤子出現。先不說這些攤販出現有生意沒生意,但是光看這些人的年齡就很不對頭,哪有二十歲人做這個營生的,要做也是老頭子老媽子啊。
這些人是什麼來路呢?王季同默想着這個問題,不一會他看了下懷錶,約莫着時間要到了,他站起身來,沿着樓梯下了閣樓。閣樓是在四樓接着屋頂瓦片,房子租下來之後就改造成他的辦公室,也是復興會滬上總部的辦公室。爲了保密,當初把這連着的幾個樓都租了下來,只是這些樓的下面兩層又轉租出去給商家開店,復興會他只用上面第三層和第四層閣樓。進出也從來不走底層,而是挖開了這些樓的隔牆,穿過隔牆從兩邊保留下來的房子裡進出。雖然是有左右兩個出口,但是王季同一般喜歡走左邊的那個,因爲下了樓就是一個茶館。,爲了進出不引人注意,他還和茶館老闆說好,就在茶館一樓給開了扇側門,茶館在後馬路的萬安裡,和楊銳以前住的如意裡就隔了一條後馬路,這裡人來人往的,後面就是蘇州河,前後跑路都通暢,確實是秘密據點的最佳選擇。
王季同來到茶館二樓的隔間,之前他派去盯梢的人約好在這裡見面,看時間也應該快到了。很快,小胡就出現了。自從被土行的經理打了一耳光了解現實之後,小胡就再也沒有心思在土行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了,加上常常週末曠班和楊銳的那些學生混在一起,他也一咬牙參加了革命。只是由於年齡太小學歷太低,他被安排留在滬上留守,協助王季同工作,本來還擔心他是外地人語言不通,但半年下來他滬上話說的溜極了,加上好動外向的性格,租界華區都被他混的熟透了。
王季同見他來了,不由的盯着他身後看了一下。小胡笑道:“先生別看了,我在外面都轉了好幾圈,就是有跟班的,也跟沒影了。”
小胡說的如此輕鬆,王季同確實眉頭緊扭。在他看來,小胡什麼都好,就是不夠謹慎,收集情報是很有一手的,但是保守秘密卻還差很多。“我們的敵人是空氣,每一個窗戶後面都有一雙眼睛……”王季同說着一些這個世界沒有的語言,其實這是楊銳從電視劇《潛伏》看來的,爲了讓人明白情報工作的重要性,他把裡面的很多東西都描述記錄下來了並且給了王季同。看完那些東拼西湊的東西,王季同奉爲圭臬,是以時不時就會不自覺的把一些話語說出來苦口婆心的教導衆人。“跟了這麼多天,有沒有跟到什麼消息?”
小胡在王季同教導的時候裝着一臉嚴肅,但現在一聽問道消息臉色卻活躍起來,低聲說道:“有消息。這些人每天晚上收攤子回家都繞來繞去,其實都是回一個地方。”
王季同道:“都回哪裡?”
小胡道:“一個書院,叫做東亞同文書院。在高昌廟桂野裡。”見王季同聽了書院名字迷惑,他接着道:“這書院我也打聽了,好像說是東洋人開的,以前那裡是一個東文學堂,辛丑年的時候改成了東亞同文書院。裡面人不多,一兩百吧。大多都是東洋人,學生也大多是東洋人。”
東亞同文書院王季同是知道的,現在教育會那邊的留學生培訓班請的日語老師就是這個學院的。本來還以爲盯梢的如果不是上海道臺的人,就是租界工部局巡捕房的人。誰想到卻是日本人,難道是華興會那邊走漏了風聲?他知道上次華興會的黃廑午過來滬上就是聯絡同志一起舉事的,特別是東京那邊的留學生響應者甚多,現在都陸續回國了,這些人都擠在租界的臨時住所裡,打算到時候潛回湖南舉事的。會不會這些人在東京的時候口無遮攔,把復興會送槍的時候給說出去了?然後日本人由此知道,現在是派滬上的人來看看呢。王季同如此的想到。
可是這個也沒用道理啊,舉事是在湖南,送槍也是在滬上,和日本什麼瓜葛也沒有阿,爲什麼要來打探呢?正如知道的越多越覺得自己無知,王季同深爲此苦惱。其實他所不知道的日本人在甲午海戰前就已經在中國佈下了不少間諜以及間諜組織,漢口、天津等租界的樂善堂和衆多妓院以及東亞同文書院的前身日清貿易研究所都是這樣的間諜組織。和發眼藥水、靈碧丹等藥材的樂善堂不同,東亞同文書院是一個間諜培訓學校,學生都來自日本,學員在這個學校不但學習中文、中國文化,每年假期還會進行大旅行——以旅行的名義刺探中國各省的交通、地理、經濟、軍事等情報。
幸好上次出貨的時候不是在倉庫裡直接提——楊銳撒謊說槍只有四百支,於是只能把四百支先行出庫讓華興會的人來取——王季同如此想到。現在日本人盯着的地方離實際放槍的地方還有些偏差,要不然他早把東西換地方了,槍支畢竟是違禁品,不管是租界還是清廷一旦知道都要全力追查的。
見先生不說話,等了半響不見他回神,小胡憋不住了,又唯唯諾諾的道:“先生,…那個…還有個事情…不知道…”
王季同擡擡手道:“還有什麼,說啊。別憋着。是不是上個月的工資又花沒了?”小胡畢竟只有十五六歲,平時都是哥哥在管錢,現在自己革命了,每個月工資都是自己管着,滬上繁華之地,好吃好喝好玩的東西多了去了,小年輕怎麼能忍得住啊,工資一般月底就沒有了,剩下的時日就要到儀器館蹭飯蹭到每月初十了。
小胡神色一?澹?檔潰骸安皇牽?壬??一褂星?亍>褪欽餳柑於19拍歉鍪樵旱氖焙潁?曳11稚洗穩叫械哪羌父鋈艘蒼誒鎄貳!?p>
“你沒有看錯?”王季同有些緊張起來,又補了一句,“你確定沒有看錯?”陸行是商業的大本營,所有的工廠都在裡面,可以傳送到東京和通化的無線電報發射臺也在那。爲了防止被人破壞,特意的讓人走了關係弄了護廠隊,還不放心的楊銳還借鑑現代物業那一套,工廠所在地的物業全部屬於一家英資公司管理,遇到一些蠻不講理的官員和洋人就由洋人出面把人都擋回去。開業一年以來,還沒有什麼閒人進去過,裡面的工人基本都是童工,管事的基本是管理培訓班出來的,可以說爲了保住技術秘密防的時滴水不漏。只是前段時間,發現有一些人裝成力工進來了,後面發現被趕出去了;再後面就是有人晚上混進來了,被護廠隊抓住送官了。卻不知道送進去不久就被放出去了,到衙門裡去打聽是誰這麼大面子也打聽不到。
小胡道:“決定沒有看錯,那個紅鬍子就在裡面。”那一次陸行抓了人之後,王季同就帶着幾個人去看了,打算查查這些人的底細,小胡也在其中,裡面有個人的鬍子有一小撮紅色——估計日本全面西化和洋人交配而來的雜交人種的顯著特徵——是以小胡記得很清楚。盯着書院的時候,人羣當中小胡一眼就看出那個紅鬍子來了,甚至不看他的鬍子,只看走路那個羅圈樣就知道是誰了。
王季同道:“這麼說來,上次那些也是日本人了。”
小胡道:“鐵定的。我趁他不注意,跟在他後面的時候,見了那個紅鬍子和其他人說東洋話。我看這些東洋人和西洋人一樣不是什麼好東西。”自從知道鴉片是什麼東西之後,會給人帶來什麼之後,小胡對洋人極其厭惡。
小胡的定論王季同沒有反駁,本來這東洋人就比西洋人更爲噁心,如果沒有甲午之戰,那中國也不會真正的開始淪爲魚肉,任人宰割。“你先回去,這段時間還是盯着在美租界那邊那些人,看看他們要幹什麼,有什麼特別東西馬上來報告。”今天收到這麼多消息,王季同心裡有了定計,並且安排了小胡下一步的工作。
小胡道:“我知道了,先生,您放心吧。”說罷笑着起身出去了。
小胡一走,王季同呆了一會也跟着出了茶館,四處轉悠了一上午下午又進了茶館,然後從側門回到了他閣樓辦公室。這個東亞同文書院他還是要仔細的調查調查,當然,僅靠小胡這樣盯梢是不夠的,還得靠人打進去瞅瞅。他從暗櫥裡拿出了一本冊子,上面都是一些在滬人員資料名冊,然後一個個人翻看了起來,名冊裡的人員資料很豐富,除了家庭、自身的情況、一些測試的結果,還有面試時候的一些評語。
終於他選定了五個合適的人選,然後寫好指令,又悄悄的出了閣樓,不動聲色的來到大馬路上的一個雜貨鋪,買菸的時候順帶把之前寫好的紙條也遞了過去。對方老闆也沒有詫異,輕輕接過了過去。沒有人知道,這個小小的雜貨鋪其實整個復興會滬上命令中轉站,紙條上所寫的信息會通過地下室的無線電報發報機發出去——如果是滬上的信息,那麼直接發向接收點;如果是外地信息,那麼則發向陸行遠程無線電報發射站,然後再轉發給目的地。
很快,信息就分別傳到了教育會德語培訓班,教育會裡負責人就把任務信息傳給了相關人員,這幾個人都是以各地教育會分會爲媒介,通過考驗而加入復興會的堅定分子,基本都是學堂裡的學生。按照楊銳的佈局,各地教育會是復興會吸收新鮮血液的造血機。它在整個華東地區都辦有分會,以教育爲名,暗中滲透到各所學堂之中,不斷的以一些可靠的人脈,在每個學堂組建一個或者幾個救國小組,這些小組則持續的散發一些革命言論和各種民族危亡消息,鄒容的《革命軍》和陳天華的《猛回頭》就是傳播的重點。
在傳播這些信息的同時,教育會同時還在明面上辦一些有獎徵文和報刊徵稿活動,這些徵文的標題無一是以救國的名義出現的,其真正的目的是從這些投稿的文章裡找出傾向革命的言論的文章。有道是言爲心聲,文章裡如果有傾向革命的言論,那麼寫文章的人就是加入復興會的潛在革命者,這些人都會重點標記出來,然後再由學堂小組的人員去觀察接觸,是不是真正的革命者很快就能分辨出來。
通過這樣一暗一明的方式,復興會的人數開始直線上升,光上個月入會的新人就有三十多人,而且這個數字還在不斷的擴大中。洛倫索馬貴斯軍校除了前兩批學員不愁來源,第三批第四批每批五十名學員,都是湊到臨近出發的時候才勉強湊齊的,這便造成了後來的一些學生德語學習時間不夠。雖然軍校從第二批開始教材就固定下來,但是語言不通,在野外拉練的時候還是產生一些問題。當然,能被通過加入復興會的學生都不是平庸之輩,語言問題只是在前期對後來的學員有些困擾而已,在軍校幾個月之後這個問題就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