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當家的,董老道不來,就咱們打。圈子裡跳子狗子統通也就兩百多號人,都是拉稀的貨。咱也有三百號人,再說這還是個活窯,晚上衝進去先放亮子,再去大車店裡把那些秧子都綁了……”大江東右邊下手的鬍匪說的正起勁,卻被另外一個鬍匪給打斷了,“季傻子,別瞎?r了。”
被打斷的季傻子似乎還要辯解,大江東卻伸手攔住了,他只好癟嘴自己嘟囔了一句,“當俺是傻子啊……”
大江東沒管季傻子,只對周快腿說道:“這次董老道不來也就算了,咱們自個打。兄弟要真是得手了,這秧子也給他送些過去,都是兄弟一家人也不分裡外的。”
周快腿聽他言語卻是知道他的算盤——真是要打進了通化縣城,綁了那些秧子,那麼此事定會轟動天下,到時候像前些年那樣俄軍清軍一起進剿,董老道那邊的臨江貓耳山,山高林密是最好的躲避之處,看來大江東還是鐵了心的要打這個窯,現在就已經爲以後留後路了。當下不再言語,只是禮了一禮,轉身就出去了。
正走到門口,大江東出聲把他叫住了。“周兄弟啊,不管怎麼說前些年咱們還是一起打大鼻子的,現在怎麼就這麼生疏了啊?”周快腿在門邊站住不動,也不回話,他只好接着說,“當年的那事情,爲兄我也確實不知情啊。如今劉彈子也被俄毛子騙了去宰了,唐大當家這仇也算是報了,咱們兄弟間何必再有間隙?”
周快腿還是沒有回話,只待他不再言語,轉身說了身,“告辭。”說罷就隱出門去了。只聞馬蹄陣陣,漸漸遠去了。
周快腿既去,但是這窯還是要打的,大江東對着剛纔那個打斷季傻子問話的鬍匪說道:“丁兄弟,城裡的秧子都到齊了麼?”
這被問的丁兄弟匪號叫做丁藍旗,也是昔日忠義軍一員,他是本地團勇出身,後來忠義軍散了之後就落草爲匪了。此次就是他把消息傳給大江東季傻子等人的,指望着這一票幹大一些,好大掙一筆。“回大哥,這秧子拉線的說只到了一些,安東那些遠地方的都還沒到。若是今夜殺進去,明日再擺一局,等其他秧子入圈子那是再好不過了。”
大江東深以爲然,要是等明天所有秧子都齊了再打,那麼圈子裡狗子就多了,而且現今這大石棚是個交通要道,去興京奉天都要在這裡渡江,雖說大車店裡的掌櫃夥計都很識相,但夜長夢多,再過個一日說不定就走漏了消息。他轉頭問向馬師爺,鬍匪向來都信點東西,歷來打窯都要占卜問卦的,馬師爺捻着鬍子,心有成竹說道:“大當家的,早上卜過了,晚上正是吉時。”
於是大江東大腿一拍黑嘴一裂大喊道:“好!讓伙房弄些翻張子帶着,今夜就把這個圈子給推了。”丁藍旗和季傻子聞聲立馬得令,趕忙出去招呼自己局裡的崽子們去了。
入夜時分,三百多號鬍匪往通化縣城開進,最前邊開路的一票人三十多個騎兵,在月色下奔行。他們主要的任務是偵察,特別是要看官路上是否有人,只要見到路人就都綁起來,然後交給後面的步隊。山路雖然彎曲,但是十里也是不遠,藉着月色走了大半個時辰之後,這一票人馬就到了離通化城牆一里多的地方,騎馬的都下了馬,和步隊一起伏在草叢裡,此時正是晚飯時間,皎月之下通化縣城像是一隻大陶碗端放在山林之間,黝黑的碗壁之上透出燦爛燈火,這燈火最輝煌處應該是東面延和門那邊的飯館,那裡可是士紳齊聚之處,遠遠的似乎能聽到喝酒的吆喝和二簧戲的聲音。
大江東不自覺的吞了下口水,只感覺肚子又餓了。他已經在山裡窩了好幾個月沒出山門了,早就忘記了窯姐和燒雞是什麼味了,平日裡山寨裡雖有女人、酒菜,但哪能和城裡面的比啊?此刻他聽見這聲音好像又回味過來了。那邊丁藍旗已經讓幾個兄弟往城門摸去,這趟是他拉的線,插千的也是他的人,之前他可是保證能摸開城門的。
這通化縣城築於光緒初年,據說花了五年時間才築成,按照慣例,只開了東南西三個城門,現在大江東就在西面寶成門這邊。修的時候估計是爲了防鬍匪,牆有兩丈高,而且四面還挖了壕溝,進出城門只能走壕溝上的木橋。要真是摸不開門,這窯憑他們這幾百號人怎麼樣也打不進去的,城裡巡警有七八十號不說,加上護送各縣士紳來的丁勇,加起來得要有近兩百號人了,真是硬打,還說不定誰打誰呢。
大江東正忐忑間,只見城門那邊火光一閃,心裡頓時一緊:得手了。他趕忙一揮手,帶頭上了馬——已是初九,沒雲的夜空月色很亮,牽馬過去很有可能被城樓上的哨兵看見——其他鬍匪也都急忙上馬,只聽得“聿聿”的馬叫聲之後,“得噠得噠”,三十多人的馬隊跑了起來,一里多地跑起來其實很快,也就半分多鐘的事情,但是大江東卻感覺這一里多路遠的很,好不容易到了壕溝旁,只聽見城頭上一聲喝問,“什麼人?!”然後又是一陣嘶心裂肺的喊聲:“胡…子!胡…子!鬍子來了……”接着“乒、乒…砰、砰”的開始放槍,同時警鐘開始“噹噹噹”的敲了起來。
牆樓上放哨的巡警放槍的時候,大江東一馬當先已經衝進過了壕溝,而後面的步隊也是急衝衝的往城門裡竄,絲毫不顧及城頭上的槍。雖時不時有鬍匪中槍倒地,但是城樓上畢竟人數太少,步槍射速又慢,沒等打到幾個,鬍匪們就已經衝進城了。
通化城方圓也就四百多丈,騎馬跑上一圈也就十多分鐘的事情,加上這通化城前兩年還被忠義軍佔了一年多,大江東對城裡還是很熟悉的,他打馬奔進城門,順手拿了兩個開門鬍匪點着的火把開始往城裡衝,進城之後他一邊稍微減速,一邊找準一戶人家的窗子把火把扔了進去,然後帶着騎隊朝南門巡警局殺去。
巡警局裡此時也沒多少人,除去放哨的和回家上街的,也就只有三十多個人,只聽得牆頭槍聲鐘聲一響,以爲是鬍匪來攻城了,連忙拿着槍一起出院子往城牆上跑,可出院子沒跑幾步只見前面街上黑壓壓的一片馬蹄聲衝過來,正要躲避間,“砰砰砰”的一陣槍響,當場就有十多個巡警中槍倒地,餘下的被這陣勢嚇破了膽,連忙往回跑衝進院子裡,只聽又是一陣槍響,又倒了不少人,最後跑回院子去才十來個。
大江東本來還愁這怎麼衝進院子把這些狗子幹掉,誰知道這些狗子都傻了似的自動送上來,眼見狗子們只餘下十來個也不再忌諱,帶着人就衝進了院子,藉着院子裡的燈火瞄準一個狗子“叭”的一槍打過去,只見那正要躲進門裡的巡警身子一頓,一頭撞在牆上再倒伏在地上掙幾下就斷了氣,餘下幾個沒跑進門的連忙跪地討饒,大江東沒有跟他們客氣,一槍一個全了了帳。
丁藍旗見狀連忙誇道:“大當家管兒真亮啊!”
大江東得意的笑笑,“崽子們,快把局子裡的庫房弄開,看有什麼好東西。”衆鬍匪欣然應諾。季傻子動作最快,搶先奔到庫房門口,“砰砰”兩槍就把鎖給打壞了,衝進去之後他的破嗓子就喊了起來,“好傢伙,大當家的,響子真不少啊。”說罷傻呵呵的抱着幾支槍就出來了。
大江東、丁藍旗聽到響子多心裡都樂了,這一票還真乾的利索,不爲別的,光爲這些響子就值了。大江東順手拿起一支看看,卻見是一把連珠套筒快槍,瞄準院角的燈,開了一槍,砰的一聲,只聽槍響燈滅,大江東對這槍甚是滿意,嘴角一裂,喊道:“崽子們,把響子收拾好,跟我去追秧子去。”
鬍匪進城的時候,住在東街上的鐘觀光正和陳去病在說辦學的事情,忽然間只聽警鐘響了起來,然後就是砰砰不絕的槍聲。兩人正詫異間,護廠隊的頭頭劉建雲跑了進來,“先生,鬍匪進城了。”這個劉建雲本來是南京陸軍學校的,後來因爲拒俄和章士釗一夥退學到了愛國學社訓導學社的拒俄義勇隊,蘇報案發愛國學社被取締後無處可去,就被鍾觀光收留做了護廠隊的教官,和他一起的還有幾個同學,但入了會的只有他一個,來東北的也只有他一個。
“啊!鬍匪!”鍾觀光和陳去病都很驚訝,“怎麼進來的?”鍾觀光問了句廢話。
劉建雲搖搖頭,他也很奇怪怎麼一下子鬍匪就進來了。“先生,鬍匪似乎進來不少,我們是不是要避一避?”
鍾觀光正欲答應,旁邊陳去病說道:“不能避,這鬍匪現在進城,我看是打的這些開會的士紳的主意,要是這些人被鬍匪抓去了,那我們會也別開了。”陳去病畢竟年齡大些閱歷豐富,懂得土匪的套路,其實全天下土匪都喜歡幹綁票的勾當,沒人喜歡自己去地裡挖銀子。
陳去病一句話就把鍾觀光點醒了,此時非得不能避,還得去救,“鬍匪有多少人?”
劉建雲對此也知道的也不是很清楚,“聽槍聲應該不多,百來個總有吧。”保險起見他還是說了一個大數。
鍾觀光手裡有八十多號人,這些人都是從礦上和工廠裡調過來的,帶過來一是保護自己和德國人安全的,還有就是準備做苦力用的——楊銳運來了一百多噸的軍火,在當地人不熟的情況下,只好讓護廠隊動手搬了。聽到只有百來個鬍匪,鍾觀光膽子也壯了,“士紳們和秋縣令現在都在上午的復盛飯館裡喝酒,要救就得去那裡。”
劉建雲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早就想找鬍匪碰碰了,只是苦於一直沒有見到,當下大聲喊“是”,就出去整隊了。鍾觀光業忙的進屋從行李裡取出把霰彈槍,又從枕頭底下摸出把左輪手槍,出來對陳去病說道:“佩忍兄,你在這稍候,這槍拿着防身。”
陳去病接過槍把玩幾下,卻說道:“要去就一起去嗎,小小鬍匪有什麼好怕。”語氣甚是興奮。
鍾觀光不想他年齡大自己許多,卻還是個愛熱鬧的性格,但一想還是跟着護廠隊安全些,“佩忍兄,去是可以一同去,但是你拿短槍不能上前,須在藏在後面。”
陳去病聽見可以去滿心歡喜,連忙答應着,至於鍾觀光後面的話他就選擇性的忽略了,鍾觀光和他出了房門,劉建雲已經把護廠隊集合好了。鍾觀光看見整齊的幾排人,本想說幾句激勵的話好鼓舞士氣,但事到頭上卻不知道說什麼好。只喊了句:“走,打鬍匪去。”然後就出了院子。後面的護廠隊急忙趕上把他和陳去病保護起來,一行人朝東街的復盛飯館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