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銳的電報除了發了一份給王季同之外,還直接發給了鍾觀光,當然,因爲通化不通電報,這電報只能通過奉天的辦事處轉到通化去。王季同看了電報之後是大爲吃驚,再三看了之後方纔放下電報低頭沉思。不可否認如果以通化長白山一帶的山林地區爲根據地的話,那這鐵路建的很有必要,只是這修路的款項不菲,先不說修成之後要不要找美國保護,就是現在清廷是否會同意覈准也很難說。
東北那邊聽說日俄正在談判,以要求俄軍按照之前的條約從東北撤軍。但是俄軍不但不撤,反而不斷增兵,報紙上各種消息都有,有的說俄軍一定會像前次一樣入關進京,有的則認爲俄軍在各國的干涉會像甲午年日本一樣退出東北。現在時下最得人心的是鼓動朝廷聯日抗俄,國民總會那幫子保皇黨們就常常在張園集會以號召民衆上書朝廷聯日抗俄。
收到電報的當日王季同就到儀器館和虞輝祖商議鐵路事宜——在工廠人事的安排中,虞輝祖是工廠的門面,修築鐵路這樣的大事,還是要他出面的。虞輝祖看到電報也驚呆了,修這鐵路就是把他賣了也不夠修一里啊。
他喝了口熱茶提提精神,“小徐,竟成這是怎麼了,這修鐵路可不是普通人家能做的來的,煤礦雖然掙錢,但掙的那些錢也不夠啊,這一千餘里的鐵路就是朝廷也要問洋人借款才能修啊。再說關外苦寒之地,洋人又賴在那裡不肯走,修好了不是給他們搶嗎……”虞輝祖舒服日子過多了,開始嘮叨起來。
王季同耐心的等他說完,呵呵笑道:“含章兄,你可領會錯了,竟成的意思不是修鐵路,只是先辦個鐵路公司把路權先佔下來,不是說現在要修,而是要十年八年什麼的纔開始修的。現在朝廷馬上就要出新的鐵路章程了,說是無論華人、洋人只要資本足夠都能辦鐵路公司。現在各地都在準備籌辦鐵路公司,而且還要從洋人手裡把路權收回來。別的不說,就滬杭這條,盛大人不也是開始催促英國人加緊堪路嗎,如果英國人不馬上堪路,那這下一步就要把路權給收回來了。含章兄,我們現在不搶點地方,以後有錢沒沒路來修啊。”
王季同的話還是很起作用,滬上作爲最大的租界,報館數量爲中國之首,虞輝祖在滬上呆久了也有看報的習慣。王季同說的那些還是確有其事的。“竟成那小子,做什麼都是老謀深算的,就是很多事情也不和我說。小徐啊,你們都在忙些什麼啊,我感覺好像總有什麼被你們瞞着?還有怎麼憲鬯也跑到關外去了,報紙上都說那邊馬上就要打仗了,他去湊什麼熱鬧啊。”
面對他的指責王季同無言以對,只好苦笑,“憲鬯就是去那邊看煤礦去了,後面竟成收到他的電報,見那邊礦產豐富就提議乾脆修條鐵路,現在只是先把鐵路公司辦下來,朝廷要是批下來我們就開始堪路,這堪路可要好幾年才行。”
虞輝祖點點頭,王季同說的道理他懂,不就是現佔地嗎。到時候有錢就修,沒有錢就讓給別人修,轉讓的時候還能獅子大開口掙些錢。現在他對楊銳的計劃已經沒有什麼異議了。“小徐,憲鬯在那邊可以先辦好公司啊,一會我就把文書什麼的寫好給他郵過去。”
王季同笑道:“這個是,這個是。還有張四先生那邊也要打聽打聽,這鐵路可少不得他狀元公幫忙啊。”
因爲煤礦的事情,虞輝祖和張四先生有了交情,加上現在氯鹼工廠的鹽都是張四先生供的,雙方關係很是密切。楊銳走後因爲有些事情虞輝祖又拜會了張四先生幾次,所以彼此間很是熟悉了。“這鐵路的事情和張四先生也有干連?”
“含章兄不知道吧,這張四先生可是直隸總督袁大人的老師。”王季同最近收集不少清廷的情報,對大人物彼此間的關係也知道不少,“張四先生曾經是淮軍統領吳長慶的幕僚,在朝鮮的時候現在的直隸總督袁大人也剛入營,吳大人和袁家有三代交誼,特別關照令其在營中讀書,袁大人那是便拜張四先生爲師了。”
虞輝祖也是初聽這些事情,很是認真,不過到最後還是和鐵路沒有關係,“可這直隸袁大人也不管鐵路啊?”
王季同難得的笑了笑,“袁大人是不管鐵路,但是袁大人和管鐵路的商部尚書,也就是慶親王的長子載振關係可不一般啊。”清廷的關係還是很複雜的,王季同理了好長時間才明白一些事情,這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袁大人可是大清的能人啊,慶親王被他哄的可是非一般的好,基本是有求必應的。
“哦!是這麼回事……”虞輝祖難得能聽得這麼隱秘的東西,他畢竟不是官場中人,雖然有個頂戴,但那只是個樣子。“那好,前次見張四先生的時候說其本月回來滬上,我們明日就去拜訪。”
第二日在見到張四先生的時候,開始還談的很融洽的,本來虞輝祖還擔心張四先生說這樣是好高騖遠,誰知道張四先生卻對在俄國獨佔的東北,修一條中國人自己的鐵路萬分讚許,並且承諾做鐵路公司的第一批集資人。有此番言語,兩人心裡激動了一下,憑藉狀元公的威望,這鐵路被清廷批覆還是很有戲的。
“張四先生對我等晚輩多有提攜,無以爲報,真是慚愧萬分啊。”虞輝祖在張謇面前就是個小學生,用詞中規中矩,估計是把小時候先生教的那些貨都倒了出來。“只是現在清廷新開商部,所有鐵路公司都有商部覈准後方可辦理,此來只想請張四先生代爲引見直隸袁大人,據聞袁大人和……”
虞輝祖的話還沒有說完,張四先生就把茶盞啪的一聲重重的放在桌子上,虞輝祖心中一跳,不知道怎麼回事,無助的看了王季同又看這張謇。
張謇長舒了口氣,“袁慰廷此人無情無義,不提也罷。十九年前我便與他斷絕了師徒關係,今要修鐵路未必只能靠他運籌。含章、小徐,你們明日未時在儀器館相候,到時自然會有門路的。”看來他是被袁世凱深深的刺激到了,居然放出了狠話。
虞輝祖和王季同趕忙施禮告辭,出了大門,虞輝祖長吐了一口氣,“小徐,這次差點被你搞的……”
王季同心裡也是懊悔不已,自己收集情報也沒有收集完全,不清楚張四先生和袁紹凱還有恩怨,真是馬失前蹄啊。“這次真是怪我啊,差點就被趕出門了。幸好張四先生沒有生氣。要不然這事情可真不知道怎麼辦了。”
第二日下午,張四先生派人送來兩份文書,一份是其入股通化鐵路公司二十萬塊的文書,另一個則是介紹信一類的東西,筆鋒大異,不是張四先生所寫。收信人是王希林,王季同對清廷所有大員都有記錄,這位雖然生疏但也有記錄,其名爲王清穆,江蘇崇明人,之前爲外務部官員,現在爲商部左丞,官不大但關鍵是在商部也算是中高層官員。
信中雲落款卻不是張四先生,而是趙竹君。這個趙竹君王季同不認識,但看信中:“雲東北爲我朝祖宗安息之地,今爲俄佔,鐵路礦山爲其所奪。今浙江鎮海人士虞輝祖、鍾觀光等,置業有成,味精新奇之物也是其所辦,商部盛大人也頗爲嘉許,其願以傾家之才往東北通化修築鐵路,以保我大清權益云云……”信裡面說的都是辦鐵路的好話,但看樣子這趙竹君先生和王大人還是極爲熟悉,如此一來,大事可期。
當日,趁着郵局關門之前,王季同把相關文書寄到了工廠北京辦事處,同時發電報給奉天通知鍾觀光情況。鍾觀光在通化收到楊銳電報正想着怎麼操作這件事情,在通化辦鐵路公司當地官員紳士紳都是樂意的,前三十年大家避之不及的東西,現在去趨之若鶩。看看洋人的那些鐵路公司,那個不是大賺特賺,只想鄉民卻很擔心從此多了個鐵路捐之類的東西。
~
“賢侄銳氣可畏啊,呵呵。”聽完鍾觀光的鐵路計劃,縣令秋老大人沒有反駁什麼,只是越看鐘觀光越感覺滿意,只是自己兩個女兒早已許人,就是不知道近親之中還有誰的女兒未嫁,有則當許之啊。撫着長鬚,秋縣令氣定神閒,“這鐵路一事,朝廷已確定商辦爲好,此一議當爲天下之先啊。過幾日我當請縣中士紳來此商議籌辦,賢侄爲外省人士,這鐵路公司最好還和諸人一同辦理,也多些助力,只不過聽聞這商部尚書爲慶親王之子載振,此員…嗯…嗯…頗多講究,賢侄如沒有打通關節,此事要多波折啊。”
秋縣令是個標準的讀書人,說話辦事都是極爲方正,只是年老說話比較緩慢,加上江浙口音本就舒緩,聽着讓人有昏昏欲睡之感,坐在縣衙後花廳的鐘觀光此時就要這樣的感覺,此時中元已過,已是白露秋分時節,山林裡的天氣越發覺得冷了,昨夜被凍醒之後他就沒有再睡着了,是以今日睏乏的很。早上本想多睡會,那三個從湖州煤礦拉來探礦的德國人就前來找他嚷着天氣冷要燒壁爐,等安撫好他們已經沒有什麼睡意了。
“老大人所言極是,家兄既然囑咐學生在此籌辦,料想朝廷那邊已經派人打理。學生聽聞安東也即將劃爲通商口岸,此時不知是否可信?”在通化已經一月,每日和商紳混在一起,鍾觀光的消息也頗爲靈通,這通商口岸一事也是衆人傳過來的,不知真假,故有此一問。
秋縣令神色不驚,喝了一口茶水,慢吞吞的說道:“安東通商一事,本官前些年署理安東之時,亦有耳聞,但朝廷卻一直未曾明示。此次所傳乃因與美利堅談判所致,美利堅原將口岸定在大孤山,但派人查探之後發現此地不宜通商,故改在大東溝。此事風傳數月,但結果如何還未可知。”秋縣令畢竟是官面上的人,在遼東爲官多年是以有些消息還是知道的。隨後兩人又再聊一會,秋縣令告知其另日商議的時間,鍾觀光就起身告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