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通鋪上已經住了兩撥人,左邊四個大男人模樣擠在一起,一股像醬菜一般濃郁的腳臭味,打着雷鳴般的呼嚕。右邊是一老一少的樣子,蓋着破被不時的瑟瑟抖動。中間空了七八個人的空間,楊旭和趙河一致的朝那一老一少走去,遠離呼嚕聲和腳臭味,躺下沒多久兩個乘着酒精就進入夢鄉。
逼人的寒氣順着牆壁的縫隙侵襲每一寸土地,每個人都緊縮成一團,租的被子是厚重的大棉被雖然上面有惱人的臭味,但是比起外面寒冷的環境還是優渥了不少,迷迷糊糊一個小身子鑽了進來,楊旭潛意識以爲是趙河便翻了一個面背對着他,朦朧之中看到趙河就在自己的眼前憨憨大睡,那被窩裡是誰?黑暗中看的不太清楚或許是小孩子凍壞了,楊旭未做他想反正被子夠大,多暖和一個人沒有什麼。不過那小子有些過分,開始“動手動腳”了起來,厚重的被子把溫暖賦予楊旭的全身。
迷迷糊糊睡到天色初見破曉,行人陸陸續續的爬起來行商的行商,走伴的走伴,動靜吵醒了睡夢中的每個人,楊旭睜開朦朧的雙眼,打着哈欠,被窩裡另一雙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楊旭,氣氛相當尷尬。那小子看着眉清目秀的也不招人煩,只是兩人處境氣氛詭異,楊旭覺得應該說些什麼緩解一下,嘿嘿兩聲輕聲說道:“大被子暖和,都是出門在外,相互幫一下應該的。”
那小子臉上紅了紅,也不搭話。把放在楊旭身上的手縮了回來,身子不留痕跡的移到旁邊老頭的身旁坐起身來,低頭喚了一聲“爺爺起來了!”不過半餉沒有迴應,楊旭在旁邊也看的奇怪,那小子伸手一扒拉,完全沒有動靜,嚇得臉色煞白,回頭求助的眼神看着楊旭和趙河,楊旭屁股挪過去拿着手腕一摸,完全沒有跳動,趙河已經跳到牀邊,上前探看對着楊旭搖了搖腦袋,那小子哭腔都出來了,“幫我救救我爺爺!”楊旭撥開眼皮,眼珠子已經散光了,人沒了。低聲說道:“小哥,節哀順變!”
霎時間悲嗆的哭聲引天,分明是姑娘家的細嫩聲響。一個店夥計推門進來,看了看狀況,對着邊上傷悲的“小子”說道:“別哭了,趕緊把老人擡走,影響做生意!”這種事在大車店雖說不常見,也不稀罕,每逢天寒地凍的節氣總有窮人過不去
趙河有些看看看不過去,“你咋這樣呢?有沒有人味,沒看見人沒了!”
看到趙河氣勢大,穿着打扮顯然不是平常人,夥計不好說頂撞態度軟了下來,“這年景死人不是正常,都是窮苦百姓,俺們也是苦命人,要是被掌櫃子看到又得扣俺們糧食,說不定哪天俺們也就這樣沒了……”
楊旭打斷夥計的絮叨,“你這兒哪邊有賣棺槨的,你去喊過來給成殮一下。”看到夥計呆呆的站着,知道等着要錢,楊旭回頭望了望“那小子”,可那小子也是呆呆的看着楊旭伸手,似乎不理解,楊旭輕聲說道:“人家等着要錢呢?”
“我沒有錢,都是我顧爺爺管錢!”切切的小女兒家姿態,連夥計都看出這是個姑娘了,夥計像是見這種場面比較多,也不畏懼死人的禁忌,熟練的從死人的身上搜出二十多個大子交給那姑娘,那姑娘一把又塞到夥計的手裡,“小哥,行行好幫我爺爺買副棺材!”
夥計捧着錢,一臉的不相信,最後得知這姑娘說的是真的,苦着臉說道:“您拿我開涮呢,就這二十幾個大子連草蓆都買不了。”
那姑娘不說話,就是嚶嚶的直哭,楊旭看不下去了,這姑娘年紀約摸十二三的樣子,雖然有些臉上被抹的黝黑麻烏,但是細看之下,皮膚白嫩,顯然是嬌生細養出來,手腳之上都是凍瘡,看來最近家境破落,來這裡投奔親戚。“夥計趕緊去吧,棺槨的錢我來出。”夥計一臉的不相信,這年頭好人不多見恐怕見人家姑娘起了色心,趕緊相問:“姑娘叫什麼?在這裡有什麼親戚沒有?趕緊通知家裡。”
小姑娘低頭啜泣,不說話,本想不幫又怕小姑娘誤入歧途,幫到此時人家一副不承情的模樣。楊旭兩頭爲難,拉着趙河就要出門,那小姑娘“啊”的一聲,赤腳跳下牀抱住楊旭的腿,哭的上氣不接下氣,“你得……你……幫我,埋我……爺爺,你……睡……睡了……我,我跟……跟着……你……走!”
這時三雙眼睛直愣愣的看着楊旭,“哎——呀!”還被訛上了,“飯能亂吃,話不能亂講,誰睡你了!”
夥計一臉的不屑,“呵!這位爺你是提上褲子就不認賬啊!咱們都是爺們,就沒見你這麼熊的。”旁邊的另一個夥計顯然同意同伴的說法,點頭贊同。
楊旭一臉的鐵青,“滾,有你什麼事!”轉頭對着姑娘說道:“我是看你可憐,你不僅不承情,還潑我一身髒水,姑娘這麼做,對姑娘的名聲不好吧!”
“我……我是說我睡了你的被子,不是我們睡了!”
夥計還是一臉的鄙視,趙河也是疑惑的看着他,男女大防的年代誰在一個被子下,有幾個柳下惠。
楊旭把她扶起來,小聲的問道你家裡人呢?那姑娘細聲說道:“家裡橫生禍患,我跟管事的顧爺爺出來找我姨母,姨母不收留我們,原本我和顧爺爺商議去找我三叔的,可是顧爺爺突然就……”聽這個意思,這顧老漢像是家僕!
“你三叔住在哪裡?”
“在河北保定府!”
一個小姑娘一個人跑到保定和找死有什麼區別,楊旭反過頭來,問道:“那你姨母在什麼地方?”
“就在縣城裡!”
楊旭慢聲細語解釋道:“我先出銀子給你顧爺爺成殮,然後帶你去找你家姨母還我的銀子如何?”
那姑娘呆呆的站着,手裡揉搓自己的衣角,不說一句話,楊旭猜到這銀子十有八九是肉包子打狗了!但是幾兩銀子而已,自己也是不做計較,看着夥計還在一旁閒觀,楊旭把桌上那姑娘的二十幾文錢扔給夥計,“別看了,把人喊來!”
這年頭凍死的人不少,能置辦起棺槨還是少數,況且都是被凍死的,家境可知。棺材鋪的掌櫃子害怕楊旭等人賴賬,堅持一手交錢一手辦理,一兩三錢銀子,簡單的薄棺木材板,棺材鋪的夥計熟練的很,壽衣一穿,往棺材裡一放,四五個年富力強的夥計,一擡直奔山裡的坡地,這裡是三不管的地界,也就是亂墳崗,拿樹樁子立個碑文,這姑娘叫文蕙,這老漢的名字倒是不知道刻顧氏充當。
這姑娘開始時情緒很激動,到後來癡癡傻傻的跟着,不哭不鬧,直到撤旗拔幡,一共一兩三錢銀子,這點錢楊旭真沒放在眼裡,和趙河牽馬就要離開,誰知道那文蕙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慢慢的在後面跟着。
楊旭勒住馬,回頭問道:“文姑娘,爲何還跟着?”
“我沒地方去?”
“你姨母不是住在吉州嗎,你找她啊!”
“姨母不要我,說自己都養不活。”忽然眼睛一亮,“看上去你挺有錢的,我給你當丫鬟吧!”
楊旭戲謔道:“你能幹什麼?”
“我會寫字作畫,還會數算,要不然我給你洗衣服做飯之類的,雖然這個我不會,可我可以學。”
楊旭笑着說道:“不用你學,你走吧,不是要找你叔叔嗎?去吧!”
“可是你睡過我了!”這個文蕙,一邊說一邊嬌羞的低着頭。
清白的姑娘沒有一個會大刺刺的說這個,楊旭心理琢磨着,這姑娘青樓里長大的吧。一邊回道:“別瞎說,你也是一個知書達理的姑娘家,怎麼能所以毀壞自己的名聲,這樣我給你五兩銀子,算是送你的,你去保定找你叔叔吧!”
“不,我還是跟着你,我一個女孩子家,半道上就被搶走了,其實……”文蕙小眼神看了他一眼,馬上低頭如潤順的模樣,說話有些吞吞吐吐,但是看着楊旭還是說出口,“其實姨母不是不要我,她家裡也是貧寒,想留下我給我表哥當媳婦,我表哥大我十多歲,而且長得古怪,所以我就和顧爺爺跑出來了,顧爺爺怕我太招眼了,所以用鍋底灰,抹了我的臉。”然後用力的擦了擦臉,漏出一絲俊俏,一抹羞紅的說道:“要不,我給你當媳婦吧!”
這個轉折嚇得楊旭腳下一滑差點摔倒,連趙河都驚的不行,文蕙當然不傻,好像是眼前這個人有錢心還善良,與其千里迢迢尋找叔叔,成功不成功還難說,即使找到了,不過是被嫁到亂七八糟的人家,眼前有錢多金人還俊俏的小哥不是最恰當的人選嘛!
這一路,文蕙像是狗皮膏藥似的,一路跟着,楊旭怎麼規勸都不行,有心甩掉她,又怕荒山野嶺的地方被匪賊掠去,只好一路帶回鄉寧,家裡是不可能安置的,就這個嘴巴,非搞得內室不寧。路過自家布鋪的時候,順手塞進去,跟着賬房學徒吧!不待文蕙反應過來,迅速騎馬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