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旭對於晚清的黑暗也是瞭解一二,但是一個作票號的商人還能做什麼壞事呢?作惡那是滿清朝廷的事情。
楊旭放下茶碗,搖了搖頭,“足下危言聳聽了吧,這一個作金錢買賣的,雖然小的不太懂票號的規矩,也無外乎是一手進一手出的事情,最多也就是加上一筆折舊的銀子或是一筆工本費用,還能怎麼作惡?”
那賬房放下手裡的筆,滿臉的嘲弄之色,左右望了望四下無人,張了張嘴,又閉了回去,楊旭哪裡不懂啊!這是心防滿滿,扔上一角銀子,小聲的說道:“小子愚笨就想漲漲見識,反正我也不會四下外傳,一個貧苦的農家小子的話,誰信啊?”
說的也是,賬房用手勾了勾楊旭,楊旭上前彎下腰一臉求教的表情把賬房的一吐爲快的慾望增加了幾分,右手不留痕跡的將銀子挽在手心裡,伸着腦袋小聲的說道:“可不許外傳!”
楊旭伸出右手,掌心向前,舉在耳朵邊上說道:“我要外傳,讓我家大爺不得好死!”反正他現實的親爹就是獨生子一個。
“你以爲這銀子都是正道來的?”賬房搓了搓手,先是反問道。
“不是嗎?”楊旭擡着臉,一副好奇寶寶的表情,順便給賬房斟了一杯茶,遞給他。
“小子,你還是很稚嫩啊!這年頭銀子哪有那麼好賺的,還有清清白白的銀子往你兜裡跑,那是不可能的。”賬房接過茶碗,這話頭有點剎不住的味道。“先說我知道的幾件事,你就大略的知曉了,永州有一戶孫姓富戶看着羊毛在恰克圖的利潤大,想着收一匹羊毛運往恰克圖,可是錢不湊手,從汾陽府的蔚泰厚借了三千兩,以三百畝水澆田做抵押,月息一成,誰知道當年榆次的常家,太谷的曹家都往恰克圖販賣羊毛,導致利潤縮水的緊,但是還是賺了近一千兩,加上僅從票號借貸二十餘天,還上二百兩自己還餘下八百兩銀子還算是一筆不錯的生意,是不是?”
楊旭點點頭,不錯啊,這二十來天就賺了八百兩,這孫富戶商業頭腦相當不錯。
看着楊旭點頭,賬房指了一下,“你還太年輕,這年景放貸的生意不好做,尤其是像這種大筆的銀額可是難遇,就賺兩百兩在那羣老爺看來這就是虧的,所以侯家的主事查查這孫富戶的背景,沒有官場背景,而汾陽府的府尊大老爺那是侯家養起來的,府裡的底本和票號的副本都改成月息十成,結果這孫富戶怒了……”
“等等!這壹成改成什成,這筆畫也不對吧。”楊旭有些想不通,畢竟古代辦理銀子的事情,數字都是大寫,就是防止肆意更改。
賬房譏笑了一聲,拿起賬本的紙張比劃着,“說你年輕你還不信,這票號的紙張都是特製的,估摸着從宋時起就是這個規矩,紙張是雙層,這豎着的定稿線,其實是折軋線是可以撕下來的,這就等同於你在後面簽了名字按了手印,前面的條件我想怎麼改就怎麼改,嘿嘿”賬房看了看眼前這滿臉便秘狀的小子,心中充滿了一吐爲快的滿足感,喝了口茶接着說道:“當然爲了信譽,票號很少這麼做,不是因爲善,那是富戶多數都是有背景的,所以不敢太過得罪,還有一類就是票號賺的盆滿鉢滿,就懶得動歪腦筋了,但是像眼前的這位富戶就是一頭肥羊,但是這位孫富戶是條漢子,嘴巴很硬,拿着自己那份借貸單子,四處告狀,汾陽這邊不行,竟然趕着去太原,結果半路被汾陽的差役抓了回來,來回打了三天,沒撐住人沒了,家裡的老太爺也傷心過度,歸西了,剩下的孤兒寡母,把本錢和利息還了七千兩,家算是徹底敗了,家中沒有主心骨,等同於狼窩裡的一塊肉,後來聽聞被當地的族人擠兌,地也沒守住,餘下的慘狀想想令人唏噓!這種的事情侯家沒做到一百也做到九十了,這銀子都是帶着血的。”
楊旭手指攥的死死的,這是什麼世道,這是一羣什麼樣的狗雜種,包括眼前這位,估計沒少爲侯家做那些喪盡天良的事情。
“還有沒有?”
看着楊旭期待的目光,賬房沒搭理他,端起茶碗慢慢的品着,一隻手指點着賬簿。
楊旭想了一下,猜出含義了,這又是要錢啊,合着這是聽書呢,一角銀子聽一段比茶館貴多了,那是三個大子聽半天呢,咬咬牙又扔了一角銀子,這一角約莫一錢銀子,能買六七斤豬肉呢,白麪一家三口能吃三四天的,這孫子真是太黑了!
這賬房也是常年算計人,屬於逮一個啃到骨頭都不肯鬆嘴的主兒,甭管誰傢俬密事情只要能換成白花花的銀子都是可以拿出來賣的。
“還有一件挺有意思的事兒,侯家的孫子輩侯奎在縣城喝酒,迷迷糊糊在酒樓上看到旁邊的一戶人家的媳婦正在院子裡織布,色心起來了,闖到人家院子裡就把那小娘們給禍禍了,手底下的混混把人家的老公婆倆堵在一旁,那小娘們在公婆的眼皮子底下受辱啊,當然不能過去了,一根繩子上房樑,上吊死了,她那男人下了工一回家,得知這一噩耗,頓時瘋了,拿着鋤頭就往侯家的住處報仇,侯家得罪的人多了,自己也知道,所以養了一幫子南北的好手成立鏢局,平時幫助侯家欺男霸女,縱橫鄉間,忙的時候幫着走鏢。這男人哪是這幫子人的對手,三下五除二就被打倒了,擡回家沒幾天就因爲傷病死了,這家的老公婆倆學着媳婦,當天就上吊了。”
“難道就沒有王法了嗎?”楊旭的手重重的拍在桌子上。
“王法,什麼是王法?”賬房不屑的望着楊旭一眼,“侯家的家主侯從傑是正四品的官職,老爺子是正三品的官職,連胡亂作惡的侯奎身上都有六品的虛職,你想想看,這縣裡最大的老爺才七品官呢,誰管誰啊?這年頭海瑞不好找,這貪官昏官那是遍地都是啊!”
賬房喝着茶水,微笑着看着他,輕輕的說道:“還聽嗎?我肚子裡可是存了侯家的爛事能講七天七夜呢!”
楊旭看着眼前這位滿臉奸笑的賬房,收了收滿腹的憤怒,強裝笑顏的說道:“您老在其中也撈不少好處吧?要不然齊人之福不好享啊,嬌妻美妾可是要花不少錢呢?”
“這東家吃肉,我們在下面的喝點湯也是正常啊!”說罷,眯着眼睛,細細的品味着茶水彷彿品味着瓊脂玉液一般,看來“美好生活”的回憶可是不錯。
楊旭靜靜的看着眼前的雜碎,這幫子人做盡了壞事,還能體面的享受生活,老天不長眼呢,既然老天不長眼,自己也不妨扮演一下上帝的角色,票號、鏢局、侯家包括眼前的這位賬房都是百死不怨。
“還想聽嗎?”賬房有些不耐煩了,瞥了一個白眼,好像勸楊旭抓緊識相點掏銀子,不要壞了自己講故事的興致。
楊旭把手插進錢兜裡,指尖越過銀子蒐羅了一圈銅錢,然後放在桌子上,裝作滿懷愧疚的說道:“實在沒錢了,就剩五十文了,算了就到這吧!”
不待楊旭把銅錢收回去,賬房的手指像狂風席捲落葉一般掃過,楊旭打眼望去,眼前那叫一個乾淨啊。
賬房顛顛手裡銅錢的分量,“五十文就五十文吧,你過來做生意,等一會還差這點錢,咱就給你講一個五十文的。”
楊旭像一個學生一樣仰着腦袋聽着。
“你說這做生意吧,就三條道,一條是正道,買進賣出吃利潤,這個無可指責,講究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攘攘,皆爲利往;第二條是借貸,放印子錢,屬於可正可邪,正的是正常借貸還貸,不正常的就是驢打滾利滾利,直到把你耗幹,讓你賣兒賣女,你以爲不接是不是就行了?”楊旭點點頭,我不借你怎麼壓榨我?
“這朝廷要收稅,收的是銀子不收銅錢,但是銀子的成色多少,銅錢置換銀子的損耗,這就是上嘴皮搭下嘴皮的功夫,很多農戶賣了大半的口糧還是交不夠的稅,能怎麼辦,不得借嗎,不借就得餓死,這山西或者說全國有票號的地方,誰的錢最多,還是票號啊!這麼一來,你死活都得任我擺佈不是?”說着拋了一個眼色給楊旭,楊旭雞皮疙瘩瞬間堆滿後背。
賬房伸出三個手指頭,“這第三就是,走銀,運貨,走鏢,這鏢師保的是一路的平安,你以爲這能出什麼事,是吧?”
楊旭剛要點頭,這賬房迫不及待的插道:“遇到實力相當的走鏢,大家各安天命,井水不犯河水,有時搭伴前行更加放心,要是荒野之中遇到實力不濟的,或者說小門小戶自己推車送貨的,那就是砧板上的肉,往往就是直接殺人越貨,然後把現場弄成攔路盜匪行兇的模樣。”說完,得意洋洋的看着楊旭。
這時楊旭的心中冒出一個想法——替天行道!不爲別的就爲心中的公道,你們傷天害理還能靜靜的老死在牀榻上,這就是對老天爺最大的褻瀆,對天理的褻瀆,對萬千平凡善良的老百姓的褻瀆。
一個聲音冒出來,乾死他們。對!乾死他們,搶他們的,不是爲了別的,我成功了,老百姓能更好的活!什麼是大義,有一天自己能守護一方,就是大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