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傳薪的設計稿中,畫了一個地獄男爵中的魚人,外面再罩上一層潛水衣。
這種奇形怪狀的畫作,很吸引孩子的注意力。
冼玉清看到趙傳薪的手,像是一臺打印機那樣精準而迅速的繪畫驚訝不已。
國內此時普遍依舊潑墨揮毫,以寫意爲主,冼玉清沒機會見西洋畫。
趙傳薪的想象力其實也很豐富,空間感很強,只是沒有徒弟本傑明·戈德伯格那種無中生有的創造組合能力而已。
他指着潛水衣:“你看哪裡需要改進,我可以讓水靠攤開。”
小老頭做水靠從來沒有設計稿,他抓抓腦門:“不必麻煩。”
趙傳薪無奈,只能按照小老頭的習慣去做。
即便沒有設計稿,可有趙傳薪輔助,小老頭感到如魚得水。
他只要比劃一下,趙傳薪運刀如飛,戰爭之創的皮子瞬間切割。
小老頭就說:“那你把這塊鯊魚皮也裁了吧,要這樣……”
他隨手一劃,趙傳薪手起刀落。
一塊塊鯊魚皮迅速成型。
小老頭用魚膠塗抹對縫,再加以縫製。
趙傳薪看了看:“你這就會平針啊?我教你幾種針法吧……”
小老頭:“……”
到底是你做還是我做?
趙傳薪可不管那麼多,藏針縫、鎖邊針、緞面縫……尤其需要縫的牢靠的容易撕開處,則用回針法。
小老頭手的骨節腫大,這顯然是長期居住海上或者海邊引起的風溼病,所以動作有些笨拙。
趙傳薪乾脆將鯊魚皮奪了過來:“你說,我來動手。”
其實,各種手工活,纔是趙傳薪的老本行。
戰爭什麼的都是業餘的。
小老頭見他手指頭很粗,但上下翻飛,又快又準,比那些細皮嫩肉的女人的手指頭還要靈活,看的他直撓頭。
冼玉清說:“叔,你真厲害,我孃的針線活都不及你你。”
在古代,女工也是有等級的。
很多針線上的功夫還是不傳之秘。
縫縫補補,也是可以賣錢的。
趙傳薪忙活,一羣鼻涕娃嘀嘀咕咕,分食零食的時候,還藏起來一些,不知要做什麼。
當晚霞漫天,趙傳薪丟下完成了大半的水靠,伸了個懶腰說:“剩下的,你自己弄,明天我來取。”
小老頭起身,叉着腿邁了兩步:“明天過晌午一準就成。”
“不用送了。”趙傳薪擺擺手:“孩兒們,咱們走。”
等他們鬧鬧哄哄的離開,老太太心懷忐忑的問:“糊塗呀,你怎麼能讓他自己動手,是不是到時候還要退一半手工銀子?”
小老頭捋着鬍鬚笑道:“這位也是個奇人,他在集上,給無親無故的娃娃買哄嘴的吃食、買書,不計回報,言語激昂,料來他不會計較的。”
老太太於是放下心來。
……
夜幕降臨。
鎮南關的炮擊終於歇火。
山上山下都開始生火造飯。
黃明堂叫來了雙喜:“張先生,夜晚火不可熄,須讓清軍看見纔好,他們纔沒有防備。凌晨拆一缺口,大軍抄小路星夜離開。清軍若沒察覺一切好說,萬一事有不諧,全靠張先生了。”
雙喜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就離開了。
他收攏了斷後的手槍兵小隊,數了數,加上他和王隆一共十七人。
雙喜低聲說:“諸位,俺是個實在人,不扯虛的。只要還在這嘎達,俺不會放棄任何人。萬一打起來,都聽俺指揮。聽就能活命。”
藉着火光,他看着一羣臉色有些蒼白的手槍兵。
雙喜的臉上毫無波瀾,沒有悲憤也沒有畏懼。
這些人知道這倆人有本事,不禁信服的點了點頭。
王隆又說:“你們七人跟我,另外八人跟雙喜哥,分成兩個小隊。俺說衝時,誰要在那嘎達拖後腿,俺第一個崩你。衝鋒,俺在最前面。卯大勁就是個死,俺也是死你們前面,懂了嗎?”
“懂!”
山下清軍呼呼大睡。
山上卻瀰漫着焦躁的氣氛。
到了凌晨。
黃明堂聚齊了人,開始拆炮臺。
挪出了缺口,一行人魚貫而出。
黃明堂在隊伍最後面,拍拍雙喜肩膀:“靠你了。”
雙喜靠着柱子,半閉着眼養神,只是微微點頭。
黃明堂見狀嘆口氣,轉身就走。
山下,陳炳昆起夜撒尿。
本能的擡頭看了一眼鎮南關,只見火光盈盈,沒什麼動靜。
嘩啦嘩啦的水聲傳來,陳炳昆打了個哆嗦。
正要提褲子,忽然聽見草木窸窣有什麼滾動。
他嚇了一跳,也沒帶槍,只是抽出了隨身攜帶的一把匕首戒備,以爲是山裡的野獸。
可當那東西滾到附近,他纔看清,原來是一塊圓滾滾的石頭。
陳炳昆皺眉,看了看石頭,一面是乾的,一面是溼的,還粘着土。
這說明,滾石原本是嵌在土中的,被翻了起來滾落下來的。
他眉頭一挑,轉頭就走。
“曾管帶,有些不對勁。”
駐大連成管帶曾紹輝被搖醒,老大不樂意:“怎麼不對勁?”
“要麼,他們想要抄小路偷襲,要麼他們就是要逃。”
“你如何知道?”
“我剛剛起夜,見山上滾石,應是有人不小心碰到的。”
曾紹輝打了個哈欠:“陳幫統,一塊石頭而已,切勿大驚小怪。”
“可一旦出事,你我難辭其咎,萬萬不能貽誤軍機,小心無大錯。”
曾紹輝嘆口氣:“那便派遣一隊人馬去探探。”
天氣清寒,月朗星稀。
雙喜等了片刻,沒察覺到有什麼不妥,就叫來王隆:“把新火把吸飽了油點上,咱們銜尾而行。”
手槍兵小隊長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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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七手八腳的換好了火把,然後藉着微弱的天光,越過打開的缺口,鑽進了山間小道密密匝匝的林子裡。
一個個貓着腰,踏着小碎步,鬼鬼祟祟的離開。
正走着,前面開路的王隆忽然駐足,擡起手臂朝後面打手勢。
這是他的習慣,保險隊有自己的戰術手語。
然而,起義軍的手槍兵小隊,沒有那種默契。
他這一停,後面的人直接撞他背上。
王隆這個惱火,只能低聲喝道:“等等。”
這才喝停了衆人。
王隆側着耳朵聽了聽,忽然道:“有人上山。”
消息傳到了隊伍中間的雙喜耳中,雙喜說:“埋伏起來。”
半夜爬山查探的清軍,累的直罵娘。
“五更半夜的,不教人好好睡覺,真是的……”
“我做夢都娶上大屁股婆姨了……”
直到那些舉着火把的清軍離得近了,起義軍手槍兵這邊才聽的真切。
王隆看了一眼雙喜。
雙喜說:“俺聽聲音,人數不多,約麼也就二三十人,吃掉他們。”
王隆想起之前被人撞了後背,嘀咕說:“咱們保險隊可以,這些傢伙,怕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雙喜說:“不管那麼多了,儘量用用刺刀,一旦槍響,那就速戰速決,打完直接跑。”
等清軍靠近,雙喜和王隆同時行動,一羣手槍兵面如土色的拿着短刀跟着。
王隆跨欄,跳過一棵倒伏的大樹,貓着腰靠近清軍。
噗嗤……
噗嗤……
瞬間,雙喜和王隆各解決了一個清軍士兵,瞄向了其餘目標。
到了後面的手槍兵小隊,他們這段時間雖然和清軍交戰,但雙方都沒到短兵相接的地步。
拼刺刀和老遠的打熱鬧仗根本不同,一個個面如土色手腳發軟。
有的一刀下去,捅錯了位置。
有的乾脆捅在腰帶上被擋住。
瞬間,喧譁聲四起:“敵襲,敵襲……”
雙喜無奈至極。
他見附近一個清軍士兵已經舉起了步槍,朝一個正和清軍糾纏的手槍兵瞄準,他箭步上前,手起刀落的同時,還擡起了清軍士兵的槍口。
砰……
子彈飄上了天。
槍已經響了,就沒必要遮遮掩掩。
王隆從包裡掏出一把溫徹斯特M1894,這種槓桿步槍,也是約翰·勃朗寧設計的,一直被老美奉爲經典,但戰場上卻極少見。
因爲栓式步槍,可以抵肩瞄準的時候拉栓射擊,而槓桿步槍需要撥動槍機,則需要重新抵肩瞄準,這便暴露了射擊姿勢,耽誤時間。
趙傳薪購置了一批,一直藏在軍火庫裡,很少有人願意去用。
但王隆卻極喜愛這種槍。
他一刀解決了一個清軍,拿出了溫徹斯特M1894,並不抵肩,左手握護木,右手迅速撥動槍機。
砰!
在不抵肩瞄準,全靠感覺的情況下,足有二十步的距離,一槍命中。
砰,砰,砰……
這種步槍的管狀彈倉,裡面可以裝9發子彈。
王隆邊走邊射擊,竟然槍槍不落空。
雙喜用的是馬牌擼子,同樣只進不退,他距離敵人更近,亂戰中對敵人通常要開出至少兩槍才換目標。
片刻,雙喜解決了眼前最後一人,他擡頭看了看,一個手槍兵正朝着空氣猛扣扳機,將駁殼槍的彈倉清空。
他喝道:“停火,停火……”
大家一看,這才發現原來敵人已經團滅……
有心算無心,打埋伏戰的情況下,這邊手槍兵死了仨,還有四人掛彩,但無大礙。
十七人,如今只剩下了14個。
雙喜看了一眼死去的同伴:“撿起清軍身上的快槍彈藥,趕緊走。”
剩餘的手槍兵小隊剛剛見識了雙喜和王隆的戰鬥力,又加上剛剛的輸死搏鬥,正六神無主,於是變得更加順從。
但腎上腺素激退,手腳軟的更厲害。
雙喜和王隆在前面帶隊跑,沒多會兒,就把他們落下了二十來米遠。
王隆看着山下火光閃耀,聽着清軍人聲鼎沸,臉上露出一絲猙獰:“雙喜哥,要不拿他們當炮灰……”
不等他說完,雙喜斷然拒絕:“不行。傳薪說得好,要學會打逆風仗,除了咱們保險隊,外面的人打仗都是這個德性,你要慢慢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