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冒爆發,狀態糟糕,今天就3000字一大更。)
下午一點鐘,資政院照例開會,坐在主席臺上的沈家本有種非比尋常的預感,要擱在以往,還沒開會底下就已經一團喧鬧了,而他也幾乎習以爲常,然而直到現在,現場仍然出人意料的寂靜。
可疑的寂靜。
這幫大老爺今天是怎麼了?沈家本蹙了蹙眉,細思無果,很快他就拋諸腦後。
“經秘書處點到,到場議員187人,人數已過三分之二,會議可以正式開始。”
沈家本看了看手中的表單,然後照本宣科的開始進行今天的議程。
“資政院常會第十八場會議,今天審議學部呈送的簡化漢字法案以及.....”
“請議長暫停一下!”
會場內出現了一道極不和諧的聲音,沈家本心中頓時咯噔了一下,繼而擡頭望去。
“我提議暫停今天的原定議案,咱們來議一議這件大事!”
三五個人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突然提出了一個不同尋常的要求。
沈家本眉頭大皺,語氣明顯有些起伏,“暫停?爲何暫停,諸位議員怎麼能不遵守會場秩序?”
平日裡在資政院內隨意彈言也就算了,怎麼忽然要中斷既定議程,他還是頭一次碰上這種事。
“議長大人,資政院會場失序事小,整個中國要是失序這問題就嚴重了!”
話音剛落,座位上刷刷刷的站起來一百多位議員,無聲而又沉重的向議長席上的沈家本施壓,沈家本這才明白會議開始前瀰漫在場內的異常氣氛是什麼,這根本不是一起個人性質的偶然事件。
“什麼事?這裡非議不可。”
沈家本疑惑的說道,事情鬧到這個地步,他已經不可能不中斷原定會議了。
“昨日,本議員驚聞,湖南巡撫楊文鼎私發120萬兩的省內公債,未曾報當地諮議局審批,諮議局幾次三番照會巡撫衙門,楊文鼎卻不理不睬,無奈湖南諮議局將此事上報於資政院,今天咱們就首先議議這件要案!”
“據朝廷頒佈的《地方諮議局辦事章程》,諮議局的權限爲討論本省的預決算、稅收、公債以及法令規則的增刪和修改,然而,湘撫楊文鼎未曾提交諮議局審批,事後也未曾稟報諮議局,此公然剝奪諮議局權限的行爲,分明就是**裸的亂政之舉!”
“......!”
議員們羣情激動,一聲高過一聲,很快就全場沸騰,沈家本這才明白怎麼回事,連忙大聲喊道:“請諸位議員不要激動,本議長已經知曉,資政院處理緊急政務也算是章程上規定的,合乎情理,那就依次來議吧。”
上面一鬆口,底下馬上就開始了討論,十多分鐘後,現場達成了一致。
“第一,發行公債一令當即廢除,發回湖南諮議局從新審議,第二,湘撫楊文鼎惡意侵法,罪不容赦,朝廷應將其革職查辦,以正視聽。”
議員們一上來就要彈劾巡撫,這不僅是個破天荒的要求,也幾乎是給沈家本出了一個大難題,這朝廷怎麼可能同意?
“請沈議長宣佈表決吧!”
沈家本稍稍遲疑了一會兒,底下就響起了一連片的的催促之聲,叫喊之聲充斥着會場。
無可奈何,沈家本只好硬着頭皮吩咐秘書處派發選票,根據資政院章程,凡遇到最**令表決時,應採取記名投票的方式,贊同地在白色紙上寫下姓名,持反對意見的須在藍紙上寫下姓名。
投票的結果並沒有任何意外,贊成票數壓倒性的超過反對票,共一百二十六張,到此,決議案已成事實,必須要當天上報朝廷。
廢除法令以及彈劾湘撫的電報打到了宮裡,滿場議員在座位上耐心的等待結果,一個小時後,軍機處傳來了載灃的諭旨。
沈家本示意秘書處當庭宣讀諭旨,最高領導人對於此事的所以意志緩緩露出。
“.....茲擅發公債一事,未先報於湘地議局公議,屬湘撫個人疏漏,然發佈公債並未闕錯,仍應遵前旨辦理,資政院勿得再議。”
“疏漏?!”
軍機處下達的諭旨在全場引起了轟然反響。
“湘撫明目張膽,如何僅是疏漏之舉!!”
“若遵前旨辦理,置地方諮議局於何地!置諮議局章程於何地!”
“此乃軍機處侮辱之語,五位庸碌之人,何故拿此睡覺之諭旨來資政院點綴風景!!”
軍機處的這道命令本來旨在低調平息議員們的怒火,卻沒想到適得其反,瞬間引起了一場軒然大波。
這是那我們不當回事嗎?憤怒的議員深感自己遭到了侮辱,他們清楚,如果此事口子一開,資政院或諮議局將會更加不受內閣或者督撫尊重,徹徹底底地淪爲橡皮圖章,這是他們最不可觸犯的紅線。
議員席上,騷動滾滾,這些人當中既有公侯王爵,也是普通紳民,然而,衆目睽睽之下,末代狀元劉春霖第一個站了起來,近乎咆哮着說道。
“立憲國精神全在法律,督撫違背法律而不予處分,則資政院可以不必設!諮議局亦可以不必辦!憲政亦可以不立!軍機大臣副署諭旨是在企圖“以命令變更法律”,“似此大清無法律可守,全在於官家的一句話,那不如就請皇上解散資政院!”
劉春霖的一句話無異於火上澆油,一大片人勃然大怒,站起身來,大聲附和。
“今天必須讓發這諭旨的軍機大臣到場說明,否者資政院也不用開了!”
底下高呼連連,一波接着一波,一腔怒火全部對準了軍機大臣,而後者作爲朝廷重臣中的重臣,被庶民命令到場亙古未有,這幫議員簡直吃了熊心豹子膽。
“請軍機大臣到場來!”
“請軍機大臣來!”
沈家本一看現場的情緒控制不住,趕緊喝止,“軍機大臣位列樞臣,怎麼有閒功夫出席本會,諸位議員不要鬧了。”
“政府首腦出席議會,各立憲國恆有,獨咱們這立憲跟人家的不同?”
“軍機大臣若不來,這諭旨必不得尊奉,這立憲也是昭然若揭的假立憲!”
在議員們看來,載灃作爲國家元首,而軍機大臣作爲政府首腦,跟西方的內閣制結構類似,再有,清末諭旨必須由軍機大臣副署方能生效,這也跟責任內閣差不多,所以這件事被捅了出來,擔任國務要責的軍機大臣必須出面負責任。
沈家本沒轍,只好向全場人妥協:“現在本議長就通知軍機大臣到場,請議員們稍等。”
爲了安撫好這幫氣頭上的着火議員,沈家本立即讓人給軍機處打電話,十分鐘後他得到了一個明確的回覆。
讓軍機大臣到場?可笑!
沈家本一臉黑線,他深知不能就這麼原封不動告訴議員,只好稱軍機處的電話打不通,先行閉會,請議員們改天在商議。
這一聽就是搪塞之語,議員們哪裡肯罷休,沸議之後,很快,他們就再次達成了一致。
半個小時內議員們起草了一份新的諮文,開頭以全體諮議員的名義,正式通知軍機大臣來資政院接受質詢。
事情越鬧越大,沈家本騎在牆上,根本不知如何收場,而既然剛纔有了第一次,那麼這第二次他哭着也要答應下來。
“把這封質詢信送到軍機處,要他們.....”沈家本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他幾乎哭喪着臉說完的,“請一位軍機大臣過來。”
全場議員就是站着,乾等着回覆送還,大有不得到回覆不罷休的姿態。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了,軍機處的回覆遲遲未到,眼看着會議已經到時間了,沈家本比誰都着急。
又一個小時後,送信的人回來了,全場議員頓時打起了精神,然而,他們等到的不是哪位軍機大臣,而是一張用詞極爲簡短的紙條。
“軍機大臣副署諭旨屬乾隆年間舊制,與外國內閣副署用意不同,本大臣故不受責。”
或是不屑,或是真的很忙,或者壓根就是瞧不起這幫鬧事的議員,紙條上只有這一句話,而嘲諷的意味不言而喻。
等待的焦急,積攢的怒火,整整一下午的拉鋸戰,以及希望落空的巨大落差,在這幾重火星的聯合碰撞之下,這句簡簡單單的嘲諷被無限放大。
議員們被這句話徹底激怒了,場面終於到了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
不想來?可以!那就再也不用來了!
議員們連發最後通牒的興趣都沒有,直接越過一切繁瑣的程序,乾脆連同着軍機處和所有大臣一起彈劾!
“軍機大臣,者五,受功唯恐其後,受責唯恐其先,破立憲之精義,遺萬年之薰臭,此無功無用之人,存一日則國羸弱,權一天****倒懸,與軍機處之雞肋府邸,當一併彈劾之。”
表態空前絕後的強硬,到此爲止,資政院徹底變成了一匹信爾由繮的烈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