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資政院例會由副總裁沈家本主持,溥倫稱病不出後,這位新任的常務副議長就沒一天消停過,幾天來他是焦頭爛額,一邊應付着議員們的羣情激奮,一邊艱難的把議程向前推進,忙裡忙外,整個人是硬着頭皮坐在主席臺上。
“審議的時間到了,請議員們質問。”
沈家本高聲宣佈,一聽這話,幾個政府特派員頓時如臨大敵,神情高度緊張。
不過這次他們的應對倒有些付之東流的趨勢,幾分鐘內場面上都沒有什麼反對之聲發出,相對於其他法案,《反分裂國家法》更多的是針對外患,爭議也相對小一些,看來這次應該能涉險通過。
“良公...”
楊度扭過頭來笑了笑,要表達的意思不言而喻。
葉開屏住呼吸,沒有答話,不到最後就不算結束,這是葉開的習慣也是行爲方式,因爲有太多事情的在最後一刻出現戲劇性的扭轉,他需要引以爲戒。
果然,就當衆人以爲這條法案沒有什麼質疑了的時候,忽然,一道不合時宜的聲音從某個角落響起了起來。
“本議員對《反分裂法》上的‘緊急狀態’一詞不甚瞭解,請特派員詳加解釋。”
楊度的輕鬆瞬間化爲烏有,手指不由自主的蜷縮了起來。
一個人的聲音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滿場議員開始警覺起來,不停地翻查着手中的草案文件,努力尋找那個敏感的詞彙。
這是一個不妙的徵兆。
萬衆矚目之下,憲政編修館的特派員開始解釋:“‘緊急狀態’即指邊疆或各省在發生或者即將發生特別重大突發事件,如外敵入侵,奸人叛亂,煽動獨立,領土攻陷時,中央政府、各省督撫或有關國務機關可根據法律規定的權限,決定並宣佈局部地區或者全國實行的一種臨時性的嚴重危急狀態,在此狀態下,朝廷可以採取特別措施,限制民衆一定的行動能力,如宵禁,清場,或者依法動員事件發生所在地的一切力量,強制本地公民有償或無償一定勞務或者財物,如徵用民力,物力,財力,社會成員也有義務配合政府緊急狀態下采取的措施,來應對和解除突發事件,各位議員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嗎?”
“聽特派員剛纔所說,此緊急狀態下,政府可無償徵用民衆所有物力,財產,豈不是說地方一旦動亂,當地的老百姓就要傾家蕩產,做馬前卒,身前鬼,我國民百姓何辜!城門失火,居然要池魚受苦受難。”剛纔發聲的那位議員痛聲疾呼。
“政府以官家之名,侵民衆合法之財產,此爲惡政府之所爲,此惡法之所規定,如果一旦通過,百姓將永垂於倒懸,我國家將永久**,此罪名本議員萬萬不能當。”
議員的質問在會場內引起了不小的騷動,不少人開始高聲疾呼,紛紛附和,緊急狀態四個字,變的無比邪惡,在所有人的心中不斷髮酵。
否定!否定!否定!
羣情激奮,特派員席位上的憲政編修館官員直接愣在當場,一個個都微張着嘴,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諸位議員理解錯了,這緊急狀態不是針對百姓,而是應對外患的權宜之計,再說,這也是萬不得已的非常之法,適用條件有嚴格限制,並非時時可用。”
憲政編修館的聲音被淹沒在呼嘯而來的洪流當中,嘶聲力竭的辯駁,換來的卻是全場冷笑。
“我說這位大人,讓百姓傾家蕩產,一次不夠,還想要幾次,如果一省之人都經歷這一次緊急狀態,千萬人受苦受難,困苦終生,這還了得!”
“哼!本議員請問,如果彼時國門攻破,讓你等尸位之人毀家紓難,不知大人會不會第一個衝在前頭,當着惡法的殉難人!”
一連串的質問向炮彈一樣傾瀉在了特派員臺上,一個個呆若木雞,喉嚨彷彿塞了棉花,着實有口難辯。
“這...這......”
幾十位民選議員站起身來,橫眉冷對,齊聲高呼,“如再有人爲這惡法申辯者,便是惡人!如再有爲這定惡法的部門申辯者,便是惡人之首!”
這麼大一頂帽子扣下來,看還有誰能敢說一句“不”。
聲音立下,全場歡聲雷動,掌聲不斷,儼然成爲大世界裡的馬戲場。
“諸位議員靜一靜,靜一靜,勿得破壞會場秩序。”
沈家本不斷拍着桌子才把這股沸騰的情緒壓下來,花白的鬍鬚不斷抖動,這已經不是他一次幹這種事。
“特派員還有什麼話要說?”
一羣人低頭不語,心裡想着趕緊結束吧,反正這“惡法”也是編修館的官老爺們指定的,跟他們可無關。
沈家本搖了搖頭,苦笑一聲,隨後把頭重新扭到了正前方,詢問道:“議員們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楊度站了起來。
“本議員乃憲政編修館欽定議員,沈總裁,請容我代表憲政編修館說句話。”
沈家本點點頭示意繼續。
會場內鴉雀無聲,無數雙眼睛盯了過來,不少人竊竊私語,楊度,這不是那個號召開國會的楊三郎嗎,怎麼會爲官府說話?
“本議員乃憲政編修館的會辦,《反國家分裂法》是本人會同幾位參議一同編纂的,要說政府是善是惡,本人身位朝廷之人不願多提,但要說此法是惡法,本人絕不贊同!”
一上來楊度就亮明瞭態度,這部法律雖然由葉開親自提出,但最費心血的卻是楊度,近一個月來來他翻閱了不少東西洋書籍文案,才把這部法律完成,“緊急狀態”也是兩人磋磨了好久才寫進去的。
“近三十年來,邊疆外患日趨嚴峻,英俄法日四國覬覦我蒙疆川滇日久,而·朝廷忙於新政,財力上本就捉襟見肘,對付分裂勢力也恐怕不及,所以才命本人制定這部法律,目的就是爲了動員一切力量,抵抗外敵內亂,此爲萬全之良法,怎奈各位議員如此污衊?”
“楊議員,這麼說你也覺得惡政府以官家之名,侵奪民衆財產是對了?”楊度剛剛說完,馬上就有人反駁道。
“這位議員,你說話動輒就是惡政府,惡朝廷,難道你非要這政府惡下去,難道你非要這法律惡下去,此主觀臆斷,怎能代表真實,如果非要這麼說,那你剛纔所言,本人斷斷不能同意!”楊度反脣相譏,用近乎嘲諷的語氣說道。
會場內議論迭起,葉開坐在楊度身旁,非但沒有阻攔,心中還十分支持,如果只讓一種聲音存在,難保這部法律不會胎死腹中,資政院也會成爲一言堂。
被當衆折辱的那位議員雖然不敢再吱聲了,但是身後可還有不少人,而贊同他觀點的也佔了絕大多數。
“楊大人,本議員注意到你既是欽定議員又是編修館的官員,那你這麼說就不足爲奇了,衆所周知,欽定議員爲朝廷指派,不能代表民意,說來說去不過爲朝廷辦事,是朝廷的耳目罷了,衆位議員斷斷不能爲其所蠱惑,顛倒了是非。”
所有頭齊刷刷地對準了楊度,特別是他的身份,口中的議員稱呼也變成了更爲刺眼的“楊大人”。
“還有一事,煩請各位議員想一想,各國立法權俱在議院,只有我大清一國,立法權不在議院,而在於朝廷,即憲政編查管一隅也,那本議員請問楊大人,這立法權到底應該在資政院,還是應該在你楊大人的憲政編查館呢?”
話音剛落,楊度一時語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