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炮三響,刀槍林立。
城外滿列着玄盔玄甲,如同平地而生的一團烏雲,護簇着白刃橫弓,肅穆地朝向前方的那一行車駕。
“恭迎——”
炮聲又炸響了天空。
“越國公——重歸南京!”
說罷,城內亦隨之歡呼雀躍起來。
那位新封的越國公——陸放軒,陸朗清,正坐在顛簸的馬車內,看着被秋風吹動的車簾,手握着一把半出鞘的尖刀,十分雪白,閃閃地映出他那副沉毅的面容。
他前天剛在京師拜了聖旨,聽皇上親自唸了那幾聲‘特擢拔陸放軒爲越國公,兼參贊南京機務’,並接了送給他的那把上等的匕首,就是他現在攥着的這把了。
柳鎮年之所以能放皇上下這樣的旨意,全是因參政晏溫的出謀劃策,他向這位大將軍提議令南京‘二虎相爭’,以使彼‘隔岸觀火’,削弱二人之勢。
陸放軒不知道這點,但他就算知道了,也不會向萬和順說甚麼團結一心、衆志成城……
他嫌棄這樣太過虛僞了,他有這等功夫,還不如往萬和順背後狠狠捅上三刀,讓刀刃上沾滿鮮血來得痛快。
“恭迎越國公!”
車子突然剎住了,面前一名軍官跪下一條腿,又一次喊道。
陸放軒揣了刀子,扒開簾子,慢慢走將下來。
他呼吸了一口涼爽的空氣,捋了捋鬍子,整了整官服,扶了扶冠,踩了踩沙地,旁若無人地環顧了一週,才擡眼正視起前方的葉永甲,但那眼神更像是在端詳個東西,不像是在看人。
葉永甲見他如此傲慢,也略懷着不屑的神情瞧着他。他見這陸放軒比自己矮半頭,麪皮粗糙,略呈黑色;一雙蜂目,長着只鷹鉤鼻,嘴脣淡近乎白,渾身上下散發出一股莫名的殺氣。
“陸越公,請!”葉永甲行了禮,說道。
陸放軒也向他作了揖,不以爲他是什麼大人物,便話都不說,跟着衆人揚長而去。
“陸越公,萬郡王央您去王府赴宴,還請立即前往,莫辜負他的一片美意啊。”一位官員湊到他耳朵邊說道。
“曉得。可按慣例,新任之官當往孔廟祭祀先賢,緣何……”
“近來秦淮發了大水,水勢雖不見漲,仍恐有變,目今不去爲好,還是省去罷。”
陸放軒頷首道:“就依你們的主見。”
他們被官兵護送着,外面滿是層層疊疊的百姓,其中竟閃出衛懷和夏元龍的身影。衛懷站在高處,望着陸放軒等人的行伍,抑制不住興奮的心情,激動地感嘆道:“他回來了!”
陸放軒跟從着葉永甲等人行至王府門口,見朱門大敞,裡面傳出一句慈和且親切的聲音來:“我的義弟!別來無恙啊!”
陸放軒眼睛朝那一掃,見萬和順雙腳跨過門檻,拿一副和善的笑容迎出來。
“我的萬兄!”陸放軒也笑呵呵的,上前抓着他的手腕,“你也別來無恙呀!”
萬和順也用力地握了握他的手,“我的身體自然好得很!不過看賢弟滄桑了不少哇!”
陸放軒又反掐住了他的胳膊,狡黠地笑說:“荊州多事,再加上我心心念念不忘義兄,故而顯得老些,勿以爲掛啊!”
萬和順那隻手兀自緊緊掐着他,不過臉上仍和善地笑起來,回答道:“賢弟恐怕不止因爲這個原因吧?方家染坊的事業也多虧有你扶持啊!”
陸放軒咧開嘴,兩排銀白色的尖牙露出來,就像一頭兇惡的獅子:“要沒有老兄,南京怕是落入他人之手嘍!”
“過譽了,過譽了……”萬和順笑道,“不談了,先請入寒舍赴宴,再言不遲!”
萬郡王背過身去,說道:“葉知府,勞煩你引路了。”
……
葉永甲引着衆官員穿過幾重門,從花園內走進延賓廳,便待下人擺設桌椅碗碟等等,不需細述。
只說衆人紛紛落座,陸放軒爲表與他義兄關係和睦,便挨着萬和順坐下了。
“來,賢弟快喝一盞兄長的酒!”萬郡王端過酒來,熱情地給陸放軒滿滿斟了一碗,笑道。
“義兄之命,愚弟不敢不從哇!”陸放軒拿起碗來,喝道:“幹了!”
言罷,他旋即一飲而盡,不動聲色。
“好酒量!”萬和順拍了拍他的肩膀,誇讚道。
“諸位,”他又朝着衆官員說,“陸大人昔日在南京,待你們的好你們也都見了。今日他回來了,我讓他和我共分軍政大權,同掌南京,何如?”
話音剛落,葉永甲便攜衆官放下酒杯,齊聲說道:“有陸大人、萬大人二位乃我南京生民之福,俱是一心爲國的豪傑,還分什麼彼此呢!”
萬和順聽後,笑容滿面地望着陸放軒:“賢弟,你該說句話了吧?”
“當然。”陸放軒慢慢站起來,向衆人一抱拳:“你們當中有認識我的,也有不認識我的,但都秉持着一顆爲國爲民的忠義之心。不管是念我的情也好,真心擡舉我也好,在下絕不能辜負諸位!”
一時間,宴席上掌聲雷動。
“陸賢弟啊……”萬和順看陸放軒有如此壯志豪膽,不禁慨嘆道:“你我昔日在南京結拜,你亦是這般模樣……光陰荏苒,我與賢弟皆垂垂老矣,然志氣不變分毫,真叫人爲之涕零也!”他飲了一盞酒,垂下淚來。
這番話雖是奉承,可陸放軒也不免回想起自己那意氣風發之時,便喃喃道:“是啊……”
萬和順見他的眼神悲傷迷離,彷彿真動了感情,自以爲他中了計,心中竊喜,便又將舊事說起來:“我還記得先帝的時候,我出兵南征,大敗而歸,還是你替我瞞了事情,才得平安歸來……這件事雖已過去二十餘年了,但我至今仍謝着你的恩義哪!”
萬和順說到此處,忙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然後敬了他一杯酒。
陸放軒見他屢次拿舊情說事,知道這萬和順心懷鬼胎,便頗有些警覺了,只草草地回敬了酒。
“說起來,你經營的那個染坊可給我南京添了不少光啊!”萬和順和善地笑道,“不過……最近好像出了點事。”
陸放軒的目光登時警惕起來。
“義兄,但說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