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疏渠、迎妾(五)

“大人,那百姓已然承認說得都是胡話,儘可放心。”

“逼他道歉有什麼用!”工部尚書一拍桌子,對着那侍郎獅子般地吼道,“你只會幹這種閒事!你難道不知道,不管那個刁民認不認,只要此事傳到了葉知府的耳朵裡,他說什麼都會親自來一趟的……到時候若把這件事敞開明說,那我們的腦袋可就落地了!”

“有……有這麼嚴重?”工部侍郎越發後怕起來,舌頭都捋不直了。

“你不知道?”

“小人來此三年,從沒聽說過方家染坊的事兒……”

尚書嘆了口氣:“過來,我和你講。”

侍郎慢慢走過去,聽他說道:“這方富商名叫方劍才,十五年前只在南京開了間不起眼的小作坊,算是小本買賣,而當時南京的染坊生意只由過家獨佔,無人能望其項背,可謂稱雄一方。”

“過家?”

“對。這人的名字我還記得,叫過楚子,他父親過勝也是大官,後來不是被柳黨看不順眼,給罷下去了麼。他還有一個弟弟,叫過湘人,還有什麼情況我就不清楚了。”

“那大人接着說罷。”

“我先潤潤嗓子。”尚書端起茶水,微微抿了一口,便繼續談起來,“過家見自己的染絲生意做大了,未免有些驕恣蠻橫,爲了收稅這件事和官府爭吵起來。那時候的南京是由知府陸放軒和萬郡王一同管理的,這二人絕非等閒之輩,不是好招惹的,便因此事想着扶植另一方來制衡他過家的勢力。方劍才曾與陸放軒是同窗,陸知府就鼎力助他開辦染坊,以暗抗過家。那過楚子也十分識趣,摸清了官府的心思,便拖家帶口地北遷揚州,不再回來了。”

“後來呢?”

“後來陸放軒將一切官員罷免之權讓給了萬和順,自己一心幫着方家經營染坊,不問政事。結果幾年過去了,陸放軒被調出去任了荊國公,此時萬郡王才發覺,這塊染坊已然成了陸放軒安插眼線、遙控南京的工具了。”

“萬郡王如此聰明,怎被這個陸放軒耍了?”

“陸放軒早就知道自己在南京呆不長,把軍政大權主動扔給他,萬郡王焉得不動心?再聰明那也是人啊,自然會有弱點。”

“所以,”工部侍郎恍然大悟,登時站了起來,“您是怕葉永甲知道後,勢必拔除方家染坊這根橫行跋扈的眼中釘,而唯一能命令得了方劍才的,只有陸放軒!”

尚書一拍大腿:“沒錯!說得分毫不差!”

“那樣的話,陸放軒便可藉着此事回到南京,捲土重來了!”侍郎說罷,暗暗地爲自己捏了一把汗。

“正是此理。”魏衝從屏風後面走來,說道。

“魏爺!”侍郎匆忙地走過去,然後撲通一跪。“魏爺,這場面我還真應付不了……懇請您幫個忙呀!”

“不要急,不要急。”魏衝好像有點兒心不在焉,“你們只要造個僞證,交給當時在場的官兵們,說那百姓神志不清,不要輕信。這些軍士都老實得很,搪塞一句就完了,不必太過緊張;至於知府那兒,我自可瞞住。”

“魏爺身爲郡王心腹,既然他說沒事,那你就照辦。快去吧!”尚書斟着茶說道。

“明白。”侍郎便點了點頭,向二人作了揖,旋即走出屋去。

魏衝則同知府談了一會兒,都說了一些無要緊的話,方纔推說有事,轉身離開。

他從西水關這頭向東走着,路上一直沒放下憂慮,總是在思前想後。他雖身爲萬和順安插在葉永甲身邊的奸細,但他絕不是那種甘作狗腿子的人物。魏衝想着,如若縱着萬和順做大下去,無人可敵,他便在王爺眼中沒了用處,必被冷落,功名利祿定不得全;何不行引狼入室之舉,使南京有一個可與萬和順不相上下的勁敵,以使自己永享富貴?

他正拿定主意,忽擡臉一看,見蔡賢卿身着粗布短衣,並不看路,悶頭走將過來。

“這不是蔡公嗎?”魏衝站到他跟前,一把摁住他的胳膊,笑道。

“怎麼?”蔡賢卿順着這聲音一瞧,見是魏衝,就樂呵呵地笑了。“魏……哎呀,我都不知如何稱呼了!”

“哪有這麼講究,按平常的叫法就可。”

“我聽平日他們不都叫你‘魏爺’嗎?不過嘛……”蔡賢卿反過來抓着他的手腕,嘿嘿一笑:“我可不想你當我的老子。還是照着個不平常的叫法,喚你作賢弟吧。”

“怎麼說都行!由着蔡公!”魏衝見他區區一個戲子都不肯說一句奉承話,心裡很不是滋味。

“您是要去幹什麼?”魏衝強作着笑意問。

“去老郎庵,看看那兒的情況,若把些東西淹了,也好做兩頭準備。”

“沒錯,沒錯……”

“賢弟你呢?去幹什麼了?”蔡賢卿全神貫注地盯着他的眼睛,問道。

“奉知府葉永甲之令,去廟裡撫慰災民,順道探查一下災情。”

“我也只聽風聞說,方家染坊……”他擡頭看了看天,便壓低了聲兒:“這事是真的?”

這一問,卻正中魏衝的下懷。

魏衝心中的歡喜自然不用說,但爲了瞞住這心思,只佯作驚恐道:“不可多言!”

蔡賢卿將眼珠子一轉:“真的?”

魏沖默然地點了點頭,然後將嘴貼到他耳根前:“真的。不過染坊這事切莫教葉永甲知道,不然萬郡王……”

蔡賢卿急忙推開他:“我知道了……別讓外人看見,起了疑心,還是各自走開吧。”

魏衝亦說了聲‘是’,兩人遂行了禮,分道而行。

蔡賢卿時不時回頭看魏衝的身影,見他拐入一個街角,才放心地向淮清橋走去。

這淮清橋因地處下游,受淹不甚嚴重,初時水也只有一尺高,如今倒降了半尺,故生意又都做了起來,只是人煙稀少了許多。

蔡賢卿挽起褲腿,大步走到那熟悉的茶肆之中,濺起一陣‘啪嗒啪嗒’強有力的響聲。

“茶主人,給我煨一壺茶,我在這坐一會兒。”

蔡賢卿走到棚子底下,朝着那正在櫃前忙着擦桌子的店家,大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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