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何事?”老僕問他道。
“這馬上就要去見王爺了,我有件東西必須給您。”蔡賢卿一擺手,一個小戲子便捧着一個油光鋥亮的紅漆盒,走到蔡賢卿面前。蔡賢卿將漆盒順手拿來,遞到那老僕手上。
老僕取下盒蓋,見裡面盛着一副黃銅鏡架的水晶眼鏡,光彩奪目。
“哎呀……”他一時語塞,竟怔在原地不動了。
“聽人說您老眼花了,我便從鋪子裡挑了個上好的西洋眼鏡,這就送您了。”蔡賢卿笑道。
“難不成真是送我的?”老僕人還不敢相信。
“還能有假不成?”
“哎呦!”那老僕一拍掌,驚喜萬分,緊緊抱着漆盒,幾乎要看着那眼鏡哭出來了。“賢卿,我可謝謝你了!你這得花多少銀子啊?”
“這水晶難尋,價錢自然不菲。約莫……八十二兩銀子吧。”
“八十二兩!老朽得給你跪下了!”他本準備立馬下跪,可卻見蔡賢卿搶先一步,已跪倒在地:“賢卿不過一介戲子,賤籍之屬,安能受拜?還不如在下跪您呢!”
老僕一把將他扶起:“我也是奴才,你何必要自輕?快起來,老朽不跪了可好?”
蔡賢卿方纔站起。
“時日不早了,您快去自新堂找王爺去罷……還有,真不知如何謝您!”他說罷,又作了個揖,這才慢慢離了園子,往別處去了。
“師傅,我們要把曲唱好了,是不是也能領這種賞賜?”一個戲子諂媚地笑問道。
“呸!”蔡賢卿一轉身,朝他臉上就是一唾沫,幸虧那小戲子躲得快,沒被他唾到臉上。
“弄得好像這八十二兩銀子多不值錢似的!他若不是王府的人,我哪那麼好心給他花上這筆錢?你師傅我沒那麼仗義,到現在還心疼得要命,真如割了我一片肉下來!”
他一聲長嘆,便徑直朝前面那間‘自新堂’走去。
他進屋子後,迎面見了一道照壁,遂叫住衆戲子道:“你們在此等候,我進去見見王爺,一會兒出來。切不可喧譁擾亂,你們記住,這是王府!”
“徒弟們必謹奉師傅教誨!”一班人異口同聲地答道。
蔡賢卿方放了心,繞到照壁之後,掀起門前的竹簾,見萬和順歪坐在椅子上,讓奴才抱着一個孩子,他正逗那小子玩呢。轉臉一看,蔡賢卿候在門外,便笑着說:“你進來吧。”
蔡賢卿便慢慢走過來,滿面堆笑。“萬王爺可是頭一遭把小公子抱出來了呀!小人也是第一次見啊。”
萬和順大笑道:“你看我這小子怎麼樣?”
蔡賢卿仔細一端詳,驚歎道:“看着活靈活現的,準能繼王爺之大業!”
萬和順輕輕搖頭:“何談大業,我這王位又非世襲,說沒就沒嘍。”說着,他鼻子裡‘哼’了一聲,不過無人聽見。
“王爺今天真是好興致哪!乾脆您自選一齣戲,讓小人安排下去好了。”
“休要安排,”萬和順一指他,“就要你親自唱一出!”
“王爺,在下可許久沒唱戲了,身子骨又老了,動起來也不靈便,還是讓孩子們演罷。”蔡賢卿好意推辭道。
萬和順一邊拉着孩子的手,一面說:“你不要過分謙虛……我是真願聽你唱!若有的戲應付不過來,也不打緊,本王由你選便是了,你要唱哪出就是哪出。”
“那……”蔡賢卿不好意思地一笑,但萬和順仍向他點點頭。
“那小人就選一出……”蔡賢卿苦想半天,又一口嘆息:“這些戲小人都唱不得了。”
萬和順悶頭無語。
“倒有一法,”蔡賢卿又道:“我現寫一段容易唱的曲,王爺不就能聽小人的戲了?”
“現寫?可來得及?”萬和順興頭又上來了,問道。
“那隻能請王爺把我這戲排到末尾,待前面的唱完,曲子也就成了。正好叫您聽個新鮮,豈不一舉多得?”
萬和順笑着一拍掌:“此計甚妙!那我就安排下去!”
“謝王爺賞臉!”蔡賢卿見事事俱不出他所料,不免放下心來。
“一會兒我再喚你,寫你的曲子去罷!”萬和順和善地微笑着,輕輕拍拍蔡賢卿的背,叫他出去了。
萬和順看着蔡賢卿繞過那道照壁,才登時收了笑容,與那奴才說:“看來蔡戲子別有用心啊……”
蔡賢卿回到照壁前的過道上,置了把椅子,坐在那編曲,叫衆戲子候在一邊,待時日一至,安排他們進去唱戲。
可未一會兒,蔡賢卿聽說王爺又臨時起意,準備在園子裡擺上戲臺,同親眷看戲賞景;便只得一邊將班子往屋外派,一面琢磨他的曲子。
他聽得外面剛唱畢了三四折,這處才寫完了曲,示與徒弟們看,挑幾人抓緊對戲。
對到一半,見先前那個老僕進得屋來,和蔡賢卿道:“外面的戲都唱完了,王爺喚您出來準備準備。”
蔡賢卿無可奈何,只可一咬牙,說道:“你去和王爺說,我即刻便來。”
老僕隨即掩門走去。
“戲還對不對了?”幾個戲子無不擔憂地問。
“對個屁!你們草草看完,就跟我出去唱去!”蔡賢卿急忙忙收拾了東西,便快步朝屋外跑去。
屋外的風極其暖和,湖面靜如平鏡,而在湖邊的萬和順受着清風拂面,聽着繞樑之曲,怡然自得。
他旁邊排了七八張椅子,身旁坐着他的正妻:所謂王妃。不過萬和順念自己爲異姓王,與宗室血親不同,故不敢自恣,嚴令下人但呼‘夫人’,若有奴才敢稱‘王妃’,則要被亂棒打死,嚴懲不貸。
這位‘夫人’抱着萬王爺的兒子,正指着那些戲子逗孩子玩呢;一旁則坐着萬和順的幾個妾室,都安靜地盯着戲臺看,不發一聲。
萬和順躺在圈椅上,一動不動,聽着嘈雜的鑼鼓聲,眼皮微微低垂,好像有些昏昏欲睡了。
正在迷離之時,他突然聽見一聲輕咳,繼而一個委婉清脆的聲音從戲臺那兒傳出來:
“老夫姓衛,名景山……”
定睛一看,蔡賢卿慢慢地走至臺上,他這齣戲已然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