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慢!”衆人的臉色頓時煞白,“您這話……什麼意思?”
長官知道自己沒退路了,聲音便越喊越大:“派一個人到炮臺上,直接炮擊夷人船隻,事後就裝作是誤發!”
軍兵們聽罷,都面面廝覷起來,深吸了一口氣。
“將軍,若只有我們這幾個人密謀,必然不可能成功。全軍上下恐怕也沒幾個人肯跟着您冒殺頭的風險,還是忍耐幾日吧。”
“你們怎麼還不清楚?”長官搖搖頭道,“鈕遠一切都是爲了立功,恨不得辦得越快越好,根本不管我們外地的死活!除非百姓們真造起反來,動搖了邊關安寧,他纔會有所收斂。不過此人的本性終究是改不了的,他但凡主政一日,我們底層士兵就要受一日的苦!別說忍耐幾日,忍耐個十年八年也不算完!”
他立刻站起身:“長痛不如短痛,今日我還真要幹這種大逆不道的事!至於成功與否,你們不用擔心,我胸中自有成算。”
“隊長,一艘兵船靠岸了!”大帳外的士兵慌忙呼喊着,打斷了軍官接下來的話,他來不及勸說衆人了,急急披上戰袍,喝問了一句:“是賊船麼?”隨即揚長而去。
長官一走,留在此處的軍漢們陷入了一陣尷尬的沉默,只有隔不住的風聲雨聲在作響。他們各自觀察着對方的神色,緊張地吞着唾沫,誰也不敢透露自己的真實想法。
“幹吧。”一名士兵實在受不了這樣的氣氛,他張開乾癟的嘴巴,輕輕吐出一口氣,把烏黑的雙手放在了篝火前;火焰在寒風的吹動下搖晃顫抖。
其他人登時將目光移動了過去,懷疑而吃驚地望着他。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一個身形高瘦的官兵站起來,用力把頭盔摜在地上,怒喝道,“國家養着我們這些軍人,是指望着我們能夠盡忠報國、立功殺敵!現在一個個卻要把矛頭對準朝廷……告訴你們,一旦與夷人交惡,閩省千千萬萬的百姓必將永無寧日!爲了自己的安逸,便要丟棄身上的職責,諸位難道就沒有一點羞愧之心嗎!”
“你我又不是沒見過!當初押送他們南遷的時候,沿途死了一大片人,現在也等同奴隸一般,天天準備鬧民變。如果不給新政來個了斷,天知道他們是什麼下場!”
“分明是朝廷沒了羞惡之心,坐視着百姓流離失所,反倒成了我們的錯?別忘了,我們也是被人折磨得死去活來!”
衆人因此各執一詞,吵得唾沫橫飛,有人已經把腰間的劍抽出來了。
“多少天了,還沒打夠?”那個還在烤火的士兵緩緩擡頭,眼眶裡閃着一團淚光,“我是累了,只想着歇一歇……那位弟兄,不瞞你說,我從小就是當兵的,從來沒去奢求過什麼安逸,能好好地活着,便算不錯了。可是如今,我們像苦力一樣四處奔波,那些身子骨差的,便熬不住,病的病,死的死;軍營裡就沒有稱心的一天。我也想報國殺敵,也想痛快廝殺,但更希望當個堂堂正正的人。讓新政停下來罷,我只想不再這樣苦……”
衆人聽後,全部停止了爭執,轉過臉來看着他,慢慢坐下;這話顯然激起了他們心中的悲傷,都捏了捏發酸的鼻子,低下頭去。
“可是,我們……”那個高瘦的士兵再也說不出義正辭嚴的話來了,便撲通一聲跪倒在了草蓆之上,咬緊了牙,痛哭起來,“我們這樣做,相當於背叛國家啊!禍亂了海疆,我們還配稱軍人嗎……”此後,他的聲音愈發哽咽,越來越聽不清楚了。冷冽的大風在所有人的心頭刮過。
“你們看清楚了,上岸的人羣裡可否有手持聖旨者?”軍官幾個健步,跑到炮臺上問。
一個拿着望遠鏡東張西望的軍漢回答:“稟告長官!只有夷人裝扮的,貌似未……唉,有個漢人!有個漢人!”
“管他漢不漢的,聖旨拿出來了嗎!”軍官暴躁地喊。
“這個……您不去接船,他們也不會出示聖旨啊。”
“那就不能斷定!”那長官匆忙喊道,“平日裡見的賊船,也是這個模樣,其中混雜着不少漢人。巡撫大人叫我等小心謹慎,就是怕有人渾水摸魚!”
說到此時,他瞥見幾個人從大帳裡出來了,便轉身吩咐他們道:“你們在這裡看着,我帶人下去探探虛實!”他也不等人來勸他,便點起十餘名兵士,一同下山詢問。
“你們是幹什麼的!”他從一道山坡上跳下來,持刀喝問。
那羣夷兵正從船上卸下一門門火炮,準備運上山去,進獻給官兵們;見到他們親自下來問了,還覺省便了,各自欣喜,上前就要迎接。
“放肆!”軍官不等他們靠近,就怒眼圓睜,“你們把炮口對準城牆,是何居心!怕不是海寇喬裝打扮,圖謀不軌!”兵士們方纔從身後趕來,看見長官和夷人爭吵得很兇,以爲真是遭遇了海賊,便也毫不客氣,上前助陣:“快給老子說清楚!”
那些夷人見狀,亦不相讓,往前跨了幾步,指着軍官的鼻子大罵;長官見勢,和手下官兵一齊衝了上去,雙方用手推搡起來。
那位漢人使者站在船頭,還在取懷中的聖旨,看到這個場面,頓時驚得面如土色,趕忙前去解釋。
“不妙!看來真是海賊趁勢來攻!”一個軍漢觀察着城牆下的形勢,向周圍的弟兄們說道,“快放大炮,支援長官!”
旁人驚恐萬分,那還來得及確認真假,趕忙點燃了一根火繩,塞到了高瘦的士兵手上;後者卻皺着眉頭,雙手一動不動,似乎是在愣神。
“發炮啊!”另一人看得着急,直接走上前來,把火繩往火孔上一摁——‘嘭!’炮彈實實地打出去了,正中那艘足有兩層的‘夷船’!
此處的火炮一發,在梅嶺港對面的炮臺看了,亦信以爲真,點起炮來。於是十餘枚炮彈併發,那船上登時顯出了十幾處窟窿,劇烈地搖晃着,開始向海面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