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外面把城給圍起來了,我看……”
“城中的糧食能堅持多久,我們就守多久。”盧德光堅定地說,“哪怕百姓想降,我也絕不能就這麼開城送死!”
“軍營撤回來了?”他問。
黎用想了想,“我先前派趙授去了,可他們已經投了朝廷。”
“若無這個葉永甲……”盧德光痛恨地咬牙道,“你先去把他殺了。”
葉永甲躺在椅子上,聽見外面人的腳步不住地亂響,聯想到那幾聲炮響,便長嘆一口氣。
“同知大人,”黎用推門進來了,“您命不該絕呀。”
趙授帶兵奮命跑到城牆上,在垛口處架上弓箭,然後躲在牆後面,正欲朝着軍兵發號施令,城下的炮卻連招呼都不打,炸了他一臉灰。
“放箭!”他抹了臉上的灰土,拍了身邊的士卒一下,大聲吩咐。
箭便像飛蝗一般,扎堆地射下來。
城下的禁軍立即架上團牌,結果一矢未中。
趙授急了,又喊了幾聲,可弓箭都無一例外地穩穩射在團牌之上。
該輪到城下的火炮說話了。那一排炮連聲作響,火光在城上四處飛濺,趙授忙捂着臉飛一樣地逃到城下,伏在城門角那裡;待聽見史修慎的軍馬停了火,才上城再瞧,那些弓手不是奄奄一息,就是連人帶弓掉下城去,栽進護城河裡了。
他趕忙朝城下的幾個兵士叫道:“快來擡人!”
那幾個人正要上去,忽見後頭黎用帶着同知衙門的兵,蜂擁殺來;黎用站在中間,高聲呼道:“盧德光膽敢反抗官府,意謀造反!諸位聽我之言,誅殺亂賊,出城迎接官軍!”
“是!”他們一齊大喊,氣勢磅礴,手持刀槍,朝趙授這邊的方向狠狠地撲來。
城下都督廳的兵還摸不着頭腦,便被迫與黎用率領的軍馬短兵相接起來。因事情突然,加之人手不足,他們根本無力反抗,稍作抵擋,便都四下潰敗開來。有運氣好的,從亂軍中鑽進民居里躲了起來;但更多的則是被逼到巷子裡,讓趕上的軍兵亂刀砍成肉泥,然後他們踏着血水又追殺別的去了,一時聽見慘絕人寰的呼喊,看見街巷裡、城門口一大片的血泊,聞見腐臭難聞的血腥味。
他們殺遍敗兵之後,真是殺紅了眼,直登上城,朝趙授凶神惡煞地追上來;趙授心慌,怕被他們要了性命,索性死生不顧,直接扒着垛口跳下城去,護城河瞬時激起一層浪花。
因城牆稍矮,初時他還能再水底掙扎,最後絲毫無了動靜,直到屍首從河底浮了上來。
“放吊橋!”
史修慎剛聽見城裡頭的人說罷,有幾個軍兵便高高站在城上。
“把炮撤了!”
史修慎一邊看着吊橋緩緩放下,一面吩咐道。
吊橋穩穩當當地平放下來。
“進城!”
史修慎扯開嗓子命令下去,便率部衆急匆匆進了淮寧城,後頭的騎兵也順勢跟上。
百姓們見了這一大隊人,不免都大驚失色,且呼喊着倉皇奔竄。
史修慎舞起臂膊,叫道:“吾等乃朝廷派來的義兵!特來剿滅亂賊!休要慌亂,吾等分毫不擾!”
這纔有人止住步,而那些還在逃命的,見久無動靜,也都慢慢地折身回來。
“盧德光!”
史修慎已帶兵殺到知府府衙前,見大堂上空無一人,便霹靂一樣大吼道。
“這外面有槍,有刀,有銃,有弓弩……你要還不出來,我們倒想放火呢……”
史修慎揹着手在府衙前踱步,用恐嚇的口氣說道。這雖和裡頭隔着幾道門,但他相信自己這巨炮般的嗓門能洞穿任何東西。
片刻,果然見大堂牆拐角那裡慢慢走過一人來,正是盧德光。
“綁了。”
史司禁一招呼,三兩個禁軍就拿着繩索,上前便把盧德光拽過來,一人趕忙移步到他身後,死死抓着他的手腕,見他只是神情嚴肅,但不作掙脫,也不說話,便放心地鬆了手,將繩子這頭拿過來,幫那幾人給盧德光綁上胳膊,打了個死結。
“啞巴?”史修慎一戳他,他立即投以憎惡的目光。
“亂臣賊子還敢動脾氣了?”他拍拍盧德光的臉。
“你……”盧德光怒到極點,本想朝他臉上吐口痰,但還是吞下去了。
“我怎麼了?你都快沒了命了,沒讓你磕頭都算你撿了便宜……押到號房,等會兒問罪。”
兩旁的人押了知府下去。
“唉,你叫那個什麼用的過來,我問他有事。”史修慎指着一個兵丁吩咐,那人便直去後面的隊伍裡找黎用去了。
“那個……這位兄弟,你叫什麼用來着?”史修慎問站在面前的黎用道。
“在下叫黎用,是盧德光的奴才。”
史修慎用眼睛一打量他:“你可知葉永甲?”
“葉永甲?這是此處的同知,司禁大人如何知道……”
“這種事不必要告訴你吧?”史修慎一擡眉毛,露出那雙尖銳的眼睛。
黎用沒想到他對自己還深有戒備,一看那唬人的目光便嚇得渾身發麻,慌道:“奴才多嘴,不敢問的……”
“葉永甲在哪?快說!”
“在……在同知衙門。”平常無盡威風的黎用見了他這樣的大人物卻腿軟起來。
“引我過去!”史修慎命令道。
黎用帶着史修慎進了同知衙門。這裡的兵早撤出去了,但葉永甲肯定還鎖在那個書房裡。黎用拿了鑰匙,啓開書房的門,史修慎隨之走進去。
葉永甲在椅子上發呆,一轉頭,看見一個並不認識的軍官倚在門板上瞅着他。
他初時還不相信,後來才清醒過來,原是朝廷的人來了。
“朝廷的兵到了?”他還要再確認一遍。
“到了。”史修慎揹着手過來,仍不解那副警惕的神情,好像在觀察罪犯。
葉永甲興奮地從椅子上跳下來,朝着窗外喊道:“我竟然還能活!我竟然還能活下來……”他說着,聲音抽泣起來,最後竟趴在地上大哭不止;他苦笑着,抹了抹淚,嘴裡仍唸叨那句話:
“我竟然還能活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