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抗政、勢敵(三)

坐在下首的二人互視了一眼,終於明白了晏溫的意圖,便齊聲答道:“晏相立意深遠,我等大爲敬服,願竭力助您施行新政,縱有刀山火海,亦不敢輕言推辭!”

晏溫笑道:“我這個所謂‘新政’,說難不難,說易不易,絕非刀山火海之險,但也需諸位處處留心,用出十分的謹慎。我只求你們做到這一點,其餘的問題,紛紛不在話下。”

“大人素來懂得剛柔並濟,今日這番話語,鈕奉相是斷斷說不出來的。幹大事還得您這樣的大家來做。”洪立慎連忙附和。

晏溫見他已然挑明瞭自己的本意,便不再心存隱諱,直截了當地說道:“我不是個喜歡冒險的人,但如今忽與你們講起改革之事來,此爲何故?二位想得沒錯,正是因爲奉相一人。他所行的新政,只爲私利,不求天下之公,不知耗了工、戶兩部多少錢糧,到頭來卻行不徹底,你看現在,閉口也不提收復城池的事情了。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給自己增添政績,心意全不放在治國安邦上面。任由這樣的風氣遍佈朝野,不說你們不答應,我也不會答應的!”

“至於本官的新政,則力求治本治根,決心來一場興復古學的大改革!欲理國家,必先正其風俗,風俗詭詐,法度也就無從談起!”

儘管他在慷慨激昂地陳詞,可二人一聽到‘古學’二字,滿溢笑容的臉上突然僵住了,刷地一下白了;晏良瞬間觀察到了他們的異樣,便輕輕敲兩次椅子,試圖讓晏溫聽見。

晏溫的耳朵還是好使,他用餘光一乜弟弟,見後者向旁邊甩了甩頭,順勢看去,便看到二人緊張的面容。

他暗自笑了笑,又把舉起的雙手按回了椅把上,沉默片刻,方纔再度開口:“諸位平日都見慣了我老成持重的一面,大抵是驚訝於這條方略的不切實際吧?”

洪立慎剛纔好一頓奉承,哪知道他能講出這些漫無邊際的道理,心裡好一陣後悔。但畢竟自己的聲音喊得最高,此時只得硬着頭皮回答:“小人與晏公乃雲泥之別,怎敢妄加指摘!不過是有幾分疑惑罷了,請您賜教。我讀書時,亦曾知先周詩書禮樂,無不具備,風土人俗,淳樸懷德,但自郡縣立制以來,郡守治民如同奴隸,已不復存前代之政矣。如今更是大勢已成,無可挽回,不變制而變俗,恐怕難以成功。”

晏溫道:“這是你不知聖賢的道理了。國朝開闢天下,政制與前朝頗有差異,且民少兵弱,不比安坐在此的我們更爲艱難?最後終成大業,安定浮動之人心。今日天下太平,尚有柳丞相這樣的強悍人物坐鎮,縱他有萬千個貪官酷吏,也不得不聽從朝廷的安排!”

洪立慎不知如何是好,李文守便代他說道:“此千古難改之制度,一朝一夕絕對不能成功。”

晏良聽得煩了,站起身直招手道:“二位大人怎麼這般愚直?你們如想坐視着鈕遠的勢力做大,就走出去;若不想,就老實聽我兄長的吩咐!”

“晏寺卿!”晏溫連砸了幾下桌子,面色通紅,“這裡是中書省,說話放尊重些,少在這兒胡說八道!還有,我們正論着公事,這裡可沒有你的兄長!”

晏良只好收住脾氣,喃喃說道:“是,晏參政……”

洪、李二人被這陣勢嚇呆了,而後者仍然裝着一副從容的姿態。

“晏寺卿衝撞了二位,實在抱歉,但我的心思一直不會動搖,決心已經下定了,要回頭已經不可能了。二位如若不願趟這渾水,離開便是,我再找他人商議,總會有一個答應的。放心,本官並不覺麻煩。”

洪立慎經過一番察言觀色,明白先前的誓言已經使自己下不來臺了,開弓沒有回頭箭,他只好毅然答覆:“下官早已豁然開朗,願同晏相共行新政!”

李文守見他心意已決,便不得不跟着附和了一句:“下屬贊同洪副參政!”

晏溫大喜,走下臺階,分別向他們作了一個深揖,二人惶恐阻攔,不敢受禮。

“具體實施的方略我已想好,即先通過詔書曉諭地方官府,勸他們出資辦學,鼓勵百姓入塾讀書;待時日一過,觀各省表現如何,再酌情派遣監學官,以監其執行力度,助之促成辦學之業。若有不服命令者,則速以‘抗旨不遵’爲由,捉拿回京。如此一來,由寬至嚴,必使諸官信心存恐懼,爭先推行,諸位以爲如何?”

李文守道:“此計妙在這個‘緩’字上,可以執行!”

“不然,”洪立慎反駁道,“如今鈕遠得勢,十分猖狂,若晏相不作迴應,僅以一紙詔書了事,在朝中的威望必會一落千丈。不如直接下它一劑猛藥,把所有的政策一概用上,才能讓世人看到您的決心!”

晏溫沉吟片刻,朝着他點了點頭:“不錯,現在真不是用緩的時候,該急還是要急嘛!我這就寫奏書去見丞相,二位一同聯名!”

二人還在猶豫之間,晏良卻已準備了紙筆,請他們在一張白紙上籤署名字。二人無法推辭,遂將大筆一揮,就寫下‘洪立慎’、‘李文守’六個板正的大字,十分醒目。

晏溫捧着寫好的奏章走到了宰相府前,他直起身子,尊敬地敲了三下門,可竟無人迴應。

當他正準備再敲時,忽聽到後面急匆匆的腳步聲,轉頭看時,見兩個身着紅衣的小吏,一前一後,不時擦着頭上的汗珠,擡着一頂掛青布帷簾的大轎,就在正門前的柳樹下停住。

“鈕大人,到了。”

晏溫略一皺眉,睜大眼睛看時,見鈕遠搭着小吏的雙手,慢慢地走下轎去,竟不仰頭,悶頭擺弄着官服的袖口,就走入門口來。

“奉相別來無恙。”晏溫退了半步,向他行禮,臉卻低過了抱緊拳頭的雙手。

“無恙。”鈕遠也並不將臉看他,冷笑一聲,拂了拂袖,顧自踏入相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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