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思經從屋外走了回去,他帶上門,只向四個客商擺了擺手。
“怎麼了?”長着絡腮鬍的番商放下手中的茶碗,吐出了嘴裡的一片茶葉。
“兵部的人來了,”吳思經垂着眼皮,嘆口氣道,“縣裡差人叫我們到寧河去審對筆跡,然後開工建廠。”
“那我們要立即動身了?”
“不必着急,我已備了些點心茶果送去,讓他暫且在廂房裡等候。先議我們的。”吳思經從容說道。
“今天您又要說什麼?”絡腮鬍對這幾日不停地往返都厭煩了。
“諸位莫覺得鄙人囉嗦,實在是此國的情況太過複雜、盤根錯節,絕不比南洋的生意好做。如要幹好這一筆買賣,必須行得謹慎。”吳思經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臉肅穆地說。
“那就有賴主教相助了。”胖番商識趣地接過了話。
“我自是會幫你們,這個義不容辭。可縱算是耕田的牛,它也得吃上幾口草料,何況我呢。”吳思經淡淡笑着,拿起茶碗,“最近我在寧河有一個酒樓正要翻修,但手頭頗緊,週轉不開。反正你們過幾日也要開廠,可否把木料偷偷運過來一些?到時候保全了我的財勢,也有餘力保護你們的利益。”
“主教,這木頭我們可以從船上運來,但這麼多的木料,再從北塘一批批運到縣城,沿路行走,實在惹人注目,躲藏不開啊。追究下來,連兵部都要被查問,你我豈能脫得了身?”絡腮鬍表示了自己的擔憂。
“主持新政的葉大人不是來了嗎,”胖番商爲他們另闢蹊徑,“我們可以向他提議,讓朝廷出工部倉庫的木料、磚石,來爲我們建廠。京裡的木材必然送至縣裡,令我等前去支領,我們就地分幾批材料給您便是了,路程短,引不起外人的懷疑。如此一來,爲官府節省了時間,爲我們節省了運費,爲主教修好了酒樓,漢文中講‘兩全其美’,我們卻是多了一個!”
“不錯!”衆人都不禁起身叫好。
吳思經也跟着點了點頭,只是略微皺眉:“如果是葉永甲一個人來寧河,您的計策定能成功;可如今侍郎蔡賢卿隨從着……此人不簡單啊。”
絡腮鬍反而冷哼一聲,捋着鬍鬚直笑:“主教,現在北方的勁敵正盯着他們的國防,他們的心裡比誰都着急,哪還顧得上討價還價?對咱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甚至要奉祖宗似的供養,這是他們唯一的選擇!”
寧河縣令終於在一片迷迷糊糊中睡起。他感覺背後有人推他,轉身怒眼一瞧,見是個書辦跪在那裡:“稟大人,外面請的幾位番人一同到了。”
“知道了。”縣令揮手打發他出去,隨即揉了揉太陽穴,腦袋還有些疼。坐在那裡愣了片刻,方纔起身打理了官服,洗過臉,想到院子裡找衆清客們,卻得知他們已經告辭離開了,便連說幾聲‘無趣’,把桌上的酒盡數撤去。
葉永甲和蔡賢卿也從客房出來了,他們一直未敢睡下,聽說吳思經等已至二堂,便匆匆前往會面。
吳思經悶坐在正朝門口的椅子上,忽然聽見院子裡有腳步聲,擡頭一望,竟與蔡賢卿的目光碰上了,不勝驚恐。
“哦,幾位都來了啊,”蔡賢卿淡定地微笑着,“我正想認識一下呢。吳主教,你怎麼也隨之而來了?”
吳思經心中不安,無奈作揖答道:“在下因縣令召喚,不得不來了一趟寧河,並非自行隨之。”
“唉,您說這寧河縣是不是多事?”蔡賢卿挨在他的旁邊坐下了,與他開着玩笑,“你只是個從中拉線的,幫了幾個小忙,就被官府認成他們的同夥了。難不成您會向着他們的利益,坑害兵部?”
吳思經的眼球飛速地轉了兩圈,低頭無言。
“哈哈,不能吧,絕不可能。”蔡賢卿又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知縣大人到!”
衙役喊這一聲,衆人都擡起了頭,只見縣令踏着昏昏沉沉的步子,頭也歪了一些,竟差點沒邁過那道門檻。
葉永甲忍着一肚子氣,勉強地看着他坐在了西側的圈椅上。
“今日不爲別的,專爲審對筆跡,”縣令開門見山地說,“不耽誤大家時間了。來人,上文書,還有筆墨紙硯。”
須臾,衙役將所需之物悉數拿了進來,由絡腮鬍的番商先寫,依次覈對筆跡,俱爲吻合。
“好,”縣令從袖中掏出一枚小印,“都沒有問題了。寧河將縣秉承上意,准許爾等番商開工辦廠!”言罷,將小印深深一戳,蓋好了字,轉交書辦;書辦即現行謄寫,命一份存放縣衙,一份留與番商,盡行收好。
“你們沒有疑問了吧?”縣令揉搓着發疼的腦袋,瞥向他們。
“既然葉大人也在此處,”絡腮鬍說道,“那我就有一個提案要提。我等雖有大船,然走海運木,亦甚耗財力物力。可否請朝廷發工部之倉庫,爲我等建廠?畢竟這火器廠也是你們天朝的東西呀。”
葉永甲深恐其中有詐,不敢直接就拿主意,反而疑慮重重地望向蔡賢卿。
蔡賢卿同樣不置可否,竟轉頭問了吳思經一句:“吳主教,你的意思呢?認不認同他們?”
吳思經在十分悠閒地聽着,彷彿置身事外,此時卻忽然來了這麼一句話,驚得他手足無措,瞪着個圓溜溜的眼睛,半天才想出了應對之辭:“啊,此事我聽過幾位說起,不過不解其中緣故,對朝廷各部之職責亦不明白,便未深究。二位大人,請恕吳某無知,只曉得幫點力所能及的忙。”
“好吧,”蔡賢卿一口答應了下來,連葉永甲都頗感吃驚,“這個提議可以接受。諸位安心回宅舍等待,朝廷的回覆不三日便能到。”
衆人都看着葉永甲,葉永甲自然鬆了這個口:“一切都按蔡侍郎所說。”
吳思經見他們都準備離開了,自己也暗中吐了一口氣,慶幸這次的有驚無險。他正要隨之走出門外,忽然被一個有力的聲音震住:
“唉,吳主教,我們可以再敘一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