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永甲坐在廳上已經很久了,兩旁爲他端茶倒水的小吏卻不見他說過一句話,都是在出神地望着天空,也不像思考的樣子,就這麼度過了半個時辰。
“廷龍!廷龍!”
他忽擡頭,遙見鈕遠正於門口朝這裡招手,隨後飛快地走來廳前,笑呵呵地作個揖,便把官袍一脫,撂在架上。葉永甲勉強起身,回了禮。
“哎呀,讓葉侍郎等了這麼長時間,不辛苦吧?”鈕遠關切地問。
“還好。”葉永甲又慢慢坐下去。
鈕遠看出了他的心思,臉上的笑容便漸漸收斂,捏着袖口,長嘆出了一口氣。
葉永甲卻仍悶着頭,裝作沒有聽見,不發一言。
“葉大人,似乎還在爲當時之事耿耿於懷,或許對我本人還存有誤解,”鈕遠語重心長地說,“但請你儘管放心,我自軍府出山以來,屢思銳意進取,從未行苟且之事。這並非本官自誇,是個明眼人都能看見的。整治邊軍、聖上東巡,哪件事不是我擔在肩上?就算最後都以失敗告終,我也是毫無避責之心,受盡奚落而不怨。怎像那些空談之輩,何事都不出頭,只想着爲自己搏取虛名。此等衷心,天地可鑑啊!”
“至於上一次的兵部改革,爭議之聲實在太大,加之石一義枝附葉連,難以窮治,故而投鼠忌器,不敢悉遵廷龍之言,並非出於本心。在那次殿上覈對之後,我想肯定有人暗裡嚼舌根,破壞你我之間的關係。可當時是他們不敢得罪柳大人,便在朝中提議讓你背鍋,我也愛莫能助,無可奈何呀。”
葉永甲見他的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不敢不應,只好強作起笑容,恭敬地說道:“一些前事罷了,下官都忘記得差不多了,又怎會有異言。在下心裡清楚,只有隨奉相完成這改革大計,才能使邊疆永無胡患。”
鈕遠聽罷,拍膝大笑:“好,好!廷龍果然甚明事理,不愧爲柳公賞識之人!此番出巡,我願將大權盡數託付給你,一定令汝不留餘憾!”
“屬下遵命。”
“不過你不用急,待過兩日,我便派兩名太監與你同行,前去宣諭聖旨,撤換新帥。對了,我還有一件東西相送。”說着,鈕遠從懷中掏出一張用牛皮紙包封的信札,“這就是上次覈對石一義貪污實情的戶部公函,當初在朝堂上雖是驗的假的,但這真的我也沒動,反而留住了,就是爲了今天。”
葉永甲猶猶豫豫地接過公函,見的確蓋的是戶部的章,一時愕然。
“這公函現有何用?”
鈕遠答道:“石一義在邊關根深蒂固,其下兵將受其畜養多年,只因兵敗而押送回京,人心必不能服。若軍隊裡有人怨言,抗拒朝命,便拿出這公函來,告示衆兵,訴說石一義貪墨銀糧等不法行徑,這實打實的罪名,自能堵他們的嘴。事成以後,再將書信於營中燒燬,示朝廷寬赦部卒之意。恩威並施,大可安定軍心。”
他悵然地看着這份老舊的公函,不知如何言說,只遺憾它來得太遲了。“屬下明白……”
“還有什麼要求麼?”鈕遠爲撫平他的情緒,百般討好。
“懇請奉相能爲我選一副手,助我擺平邊關的棘手問題。”
“你想要哪個人?”
“兵部主事,蔡賢卿。”
兩日後,葉府前。
“誒,來了!”蔡賢卿正在街巷裡無頭蒼蠅似的亂轉,聽見背後有人叫他兩聲,方纔看見那葉府的招牌,底下站着一個老奴,撐着嗓子喊。
“大哥,這京城的路橫七豎八的,來多少次都能迷路嘍!”他與那老奴抱怨了幾句,便隨後者直進了葉府。行至內院,看着將到書房了,又問:“葉大人到底有何事?”
老僕笑道:“葉大人怕你不肯答應,要親自對你說,免得我說不清楚,壞了大事!”
“這葉廷龍,怎麼連我也防啦?他說什麼我都答應!”
“這話可是真的?”
蔡賢卿聽得背後腳步聲響,回頭一看,見葉永甲捧着本老書,從角門那兒走了過來。
“您先去歇息吧,我和蔡主事說幾句話。”他向老奴吩咐畢了,後者便連忙離開了。
“廷龍最近好像都抱着這本書。”蔡賢卿指着他懷中的書說。
“您忘了?”他把書一合,交與蔡賢卿近看,“這是那個西洋人簡文生贈送的兵書。”
“那你讓我來,恐怕與此物有關。”蔡賢卿敲着這書的封面說。
一談起這個,葉永甲的臉上一絲輕鬆也沒有了:“蔡老可真是料事如神啊。走吧,我們屋裡談。”
二人並行到了書房,各自坐下,葉永甲喝了口溫茶,繼續說道:“鈕遠因容青事件失了勢,大概是想重立聲威,便把去年的邊軍改革重新拉了回來。我奉命去宣諭邊軍,身邊須有蔡老這樣的智謀之士,故而請您一同前往,以助改革。”
“這個不用你請,我怎麼也要跟去!”蔡賢卿毅然拍案道,“但不知廷龍的想法如何。”
葉永甲苦笑一聲:“晚輩早已和您說過了,我對新政只能盡分內之責,無法像衛先生那樣,在這地基上面搭建什麼新的構想。只得任人擺佈,聽天由命了。”
“廷龍不必如此悲觀,或許這正是一次匡救國家的大好機會。”蔡賢卿勉勵道。
“您不用擔心我,我這個人無事的時候總會不由自主的瞎想……”葉永甲搖了搖頭,嘆息道,“但願影響不到您了。”
“你的這些看法也很有見地,所謂未雨綢繆嘛,”蔡賢卿笑道,“不過現今還是眼前的事最爲重要。”
“嗯。”葉永甲閉起眼睛,摩挲着眉骨,試圖打斷先前的思考。
“您到了那裡,想怎麼做?”見他睜開了眼睛,蔡賢卿立馬趴上去問。
“蔡老,我自看了這洋書之後,愈發明白火器之重要,”葉永甲又將那書拿出來,放在桌上,“惟今要務,便是組建起一批慣使銃炮的新軍,則必能禦敵於國門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