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位先冷靜,”胡契一屁股坐到旁邊的椅子上,慌亂間顧不上禮,悶頭就喝了一碗茶,“話說在前頭,急了就什麼都完了。”
萬和順面露驚訝,片刻方纔平復,緩緩點了兩個頭。
“在我們還商量的時候,陸放軒已派人前往衙門,大張旗鼓地狀告冤殺染工的事兒了。雖然之前這窗戶紙已經捅破了,但無人證明,尚算安心;可今天,據說……據說把昔日的王尚書,請來了。”胡契艱難地說出來後,又嘆了一口氣。
“王……”萬和順努力轉動着腦子,幡然想起:“莫不是那位工部尚書?”
“是。”
“他不是死了嗎?!”萬和順一跳而起,臉色煞白。
“胡某也不清楚,”胡契見他都收拾不住情緒了,心中更爲緊張,“我猜,我猜……算了,我什麼都不知道。”
“一定是魏衝那廝!”萬和順忍無可忍,“他必是當初隱瞞住我,不知用了什麼手段,將其私放,以致今日之後患無窮!”
胡契憤而叩頭道:“請郡王速斬此賊,以謝天下!”
“吾亦有心除之。不過可使個一石二鳥之計,使不得空手而歸。”
衆心腹都湊上來,拱手道:“願聞其詳。”
“陸黨也曾多次利用魏衝,身上沾了不少污點。我等先不着急殺他,讓胡尚書羅織罪名,將他如何包庇齊諮,如何收受贓銀一一指出,則又能問陸黨大罪矣。一解近火,二消遠慮,豈不爲一石二鳥?”
胡契隨之領悟,匆忙受命。
果如胡契所言,陸放軒的架勢真稱得上大張旗鼓。他的兩手準備做得很足,早在齊諮未死的時節,已偷偷派人與王縣丞相約,令後者打好算盤;如今清理完了門戶,陸放軒便趕緊組織起三五十人的隊伍,前往酒樓迎接王縣丞。
王縣丞看着時間臨近,趕忙跑到樓上,支開窗戶,見街上有數十人騎着高頭大馬,中間擡着一塊木牌,上書‘爲民伸冤’四個繡金大字;爲頭的手持一張告示,大聲念道:“諸位百姓,諸位父老,萬和順是國之重臣,卻不修德行,掩蓋事實,裝成一個君子模樣,叫你們認不清他的面孔。如今王工部歸來,就是要狠狠地揭穿那賊人,爲民伸冤!”
四周聚攏的百姓愈來愈多,這王縣丞也自得了底氣,豪邁地走出酒樓,喝道:“我就是昔日的工部王尚書!”
“好!”爲頭的擁其上馬,挽住馬轡,然後與百姓作揖道:“想來這兩日流聞甚多,諸位恐怕都不辨真假。若欲獲知事實者,跟着我們到衙門去!”
說罷,他將告示一扔,那告示在風中停了一會,落地後就被爭追真相的百姓踩個粉碎,以致四分五裂。
時葉永甲因染病在家,坐衙的乃是同知,聞人報說,外面來了一大堆人,爭着要求開堂,便倉促間換了公服,升堂理事。
“上告者通名,狀告何人!”
兩邊水火棍一擺,同知醒木一拍,便將王縣丞帶了上來。
縣丞猶豫一會兒,方纔舍下面子,跪拜道:“在下姓王,今爲巢縣縣丞,昔日官拜南京工部尚書,狀告魏衝,及萬和順。”
同知瞪大了眼珠子,他這新上任的腦子裡一片糊塗:“大膽!竟敢冒充官職,私議郡王,該當何罪?拖下去,交付王府處置!”
“慢着,你這同知倒是狐假虎威,了不得了!”越府那個軍官翻過欄杆,衝上來嚴厲地指責他。
同知認得是陸黨之人,便不敢再攪局,順着王縣丞的話問:“那……那你想告他什麼?”
“當年,因萬和順包庇染坊之事,一位染工當了替罪羊。但他臨死前狀告官府,說此事被人爲隱瞞,應當查明;我爲工部,受賊子脅迫,不得不壓下此奏,然猶向現知府稟明實情,希望徹查此案。誰知魏衝受萬和順指使,燒了證據文書,又怕我再次告密,於是派刺客去殺我。幸好本人不在家中,刺客卻爲報復,將滿府僕從殺之殆盡,實在可恥。我逃難至巢縣,消聲滅跡,託人辦了個新告身,才獲得縣丞一個小官。如今是食不飽、衣不暖,幾近家破人亡。我忍不住,便親身來探狼穴,拼也要拼個痛快!”
衆人聽罷,紛紛拍掌叫好,引起一片喧嚷。
同知急拍幾下醒木,與王縣丞道:“汝倒有幾分勇氣。不過此事需當詳查,容你先與百姓離開,緩緩計議。”
王縣丞笑道:“同知儘管去查,染坊的案子餘留下來的文書可不少,皆能佐證。”
萬和順還在蒐集魏衝的罪名,誰知陸放軒快上他一個時辰,已把那魏衝告了。他急忙叫停了這項‘一石二鳥’的計劃,與胡契道:“我本以爲王尚書還告不得魏衝頭上,誰知這第一句就瞄着魏衝打,看來陸放軒也想讓他死了。”
胡契連忙插話:“那這雙管齊下,豈不可治魏衝死罪?”
“魏衝事小,然關係着我的罪名。陸放軒那點破事與這冤殺染工相比,輕得多了。我若執意殺他,吃虧的只有我,何談一石二鳥?”
胡契咬着牙:“事到如今,開弓沒有回頭箭了。當趁調查尚未明瞭之際,火速捉拿魏衝,纔有一線生機。”
萬和順不置可否,只是揪心地望向即將黃昏的天空。
沒過幾日,王府就下了公文,歷數魏衝之罪惡,並申明有得此人者,賞五百兩白銀。百姓們卻都不相信,又怕萬府殺人滅口,故短時間內還沒一個糊塗人,敢爲這銀子冒殺頭的風險。
貪財的人還未等到,緊接着就是官府的緝捕文書,也出五百兩賞錢抓賊,於是滿城風雨,整個南京鬧得沸沸揚揚。
魏衝東躲西藏,在暗巷睡了兩日,每日極爲惶懼。他料自己是躲不住了,便盤算道:‘兩邊雖都來捕我,但陸公恨意少些,待我也熱情,何不求饒於前,正斷了萬黨的念頭!’想罷,還沾沾自喜,毅然走出昏黑的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