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院的選拔熱熱鬧鬧進行了數日,的確也執行得不錯,選進了約二三十名人才。在朱澈等衆位大儒眼裡,這樣的成績足以令人滿意,可除了王鎮圭和他的心腹們,沒人知道選拔的過程中出了什麼問題。
儘管王鎮圭的面相還算老實,但所謂人不可貌相,他心底的狡詐是附着在骨子裡的,更何況自己的立場已經不偏向書院了,必然要讓它往毀滅的道路上繼續靠近。
王鎮圭利用手頭的權力,通過衆心腹向外界放出風聲,四處流言‘凡事去求王鹽課的,定能入書院之名冊’;於是,就有許多投機取巧之輩躍躍欲試,紛紛攜帶着名貴禮物,前往拜謁王參事。因客人的數量實在太多,王鎮圭只好一整個晝夜都坐在家中正堂上,殷勤接待來賓,以致三更半夜仍不掌燈,燈火通明。
王鎮圭的頭腦很清楚,此時並不是大攬髒財的時機,當務之急是要完成知府的任務。故其對來訪者幾經試探,若爲人蠢笨不堪,縱所送之禮如何豐厚,亦悉數斥退。
他也是獨具慧眼,僅以一天時間,便迅速簡用了一批堪算精明的可造之材,選進書院,暫充閒職。爲了更好地收攏人心,鎮圭便將所收之物全部退還,不受分文;那些後進者個個感恩戴德,自是視鎮圭爲重生父母,待朱澈等就冷眼相對了。
王鎮圭便召集他們道:“汝等前來書院充任,無非是想借此地的門路,躋身官場,上報國家而已。可咱這書院與官府終非一條路的人,日後若分道揚鑣,就是……通俗點講,上了賊船,下不來了。”
心腹們聽他如此比喻,臉都嚇白了,都上來拱手問策,以求生存之法。
王鎮圭眯起眼睛,淡淡說道:“這參政書院雖眼前風光,內部卻已搖搖欲墜,支撐不久了。王某深知書院專行惑民,敗壞風氣,便奮然向府臺請纓,打算裡應外合,一舉破此賊穴。到時書院一滅,諸位都有大功,封官加爵、封妻廕子,豈不是意料之中的事?”
心腹們緊張的心情瞬間釋然,彷彿又從陰暗的谷底飛上了山巔,各自着了魔似的,手舞足蹈,狂笑不止,惹得王鎮圭看見這樣的場面,也跟着笑了起來。
書院剛颳起的風暴馬上就要消停了。隨着兩封‘捷報’的傳來,知府的臉上洋溢出無比的喜悅,那份不安終於煙消雲散了。
他要決定先看哪一封信。知府思索半天,順手拿過宋章的上書。
‘府臺大人鈞鑒:我書院自設參政以來,百姓之諫言四方涌至,堆積如山、可爲填海,足見萬民鄙棄弊政之心急矣。府臺坐治蘇州,名號青天,善政若立,則盡三吳人物,不足稱也。茲列其中建言如左:……’
知府看到這裡,逐漸放心,那些建言反倒不用仔細看了,他略掃過幾眼,便直接找到最後一行字。
‘誠能施行一項,則萬姓同福,澤被遠矣!經歷司知事宋章再三拜上。’
知府從容地將信一合,傳與諸位心腹閱看,衆人反而搖頭不解:“他宋章所提要求也是苛刻,恐難滿足,大人爲何不以爲意?”
知府笑道:“這就是王鎮圭主意的妙處了。它書院若鐵了心要爲百姓伸張,必挾此時之威,舉臂號呼,率萬千百姓進逼衙門,伏階血諫,何必還按規章行事,僅僅遞來一信,妄圖和平解決?此乃其不敢得罪官府,尋求合作的意思。”
“那……”
“那本府就爲所欲爲嘍,想按下這篇上言,輕而易舉。”他手中攥着信的封皮,得意地說。
“來,慶賀我們書院重返正途!”朱澈高舉着酒碗,異常激動地喊道。
“慶賀,慶賀!”衆人亦舉碗附和了幾聲,旋即將酒一飲而盡。
“朱先生一力促成此事,功勞爲最,鎮圭再給您滿上一杯!”說着,王鎮圭離了席,抱起壺,給院長斟了個滿盞。
朱澈喜笑顏開,拍了拍他的肩膀:“此話何來!若無王公與宋知事與官府周旋,書院豈能撇棄夏元龍之歪理,以至今日之盛況乎?休要謙虛。”
王鎮圭聽罷,轉頭望着宋章一笑:“哦,在下忘了,宋知事也一樣該敬!”
他大步走到宋章的面前,正欲爲之倒酒,宋章卻極力推辭:“某在衙門皆託胥吏之力,並無才幹,實無一用,焉敢自居有功?愧不敢當,愧不敢當。”
如此連拒三回,朱澈便在旁勸道:“王公既有如此美意,先生就坦然受之吧。”
宋章只得就範,一口飲幹,遂笑請鎮圭入座。
朱澈連忙叫人擡上宴席,擺設佳餚,水陸具備,衆人執箸即吃,相談亦歡。
酒過三巡,鎮圭餘光瞥見宋章微醺,已有醉意,便側過身去,斗膽相問:“我聽您說‘公務皆託胥吏’,果有此事?”
宋章一邊直把肉往嘴裡送,一面言道:“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宋某不諳政務,惟書辦文吏鼎力協助,除他們外,再無別人可信。”
王鎮圭面露擔憂:“這些胥吏打小混跡市井,皆是奸猾貪賂之輩,若將政事全託與他們……恐怕將來會有危險啊。”
宋章猛地晃了晃腦袋:“不、不會。我一無富貴,二無生殺之大權,他能圖謀我什麼?”
“您的經歷司事關書院大局,若如此草率處置,怕是不妥。”王鎮圭鎖眉道。
“那……”宋章揉了揉太陽穴,“晉圭出個主意。”
“我這個主意您看成不成,”王鎮圭咳嗽幾聲,露出一絲詭異的微笑,“把經歷司的公事交給在下處理,就不怕外人奪權了。”
宋章微微頷首,眼神中還泛着懷疑:“官裡講究個各司其職,王鹽課這樣……不太好吧?”
王鎮圭嘆道:“嗐,只需宋知事給我寫幾個字,就說‘經歷司大小事務全交王鎮圭去辦’,讓我轉交那胥吏,其中並無他人知道,又能監督那些爲非作歹的屬吏,何樂不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