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華自然是盧知府奪兵權的路上最難啃的骨頭。他雖是得了趙授這麼一枚好用的棋子,但縣丞終歸起不了決定性的作用,只能暫且‘潛龍勿用’了。可卻究竟不知是上蒼垂憐,還是天命所歸,讓一切瞬時柳暗花明:他昨日得了消息,汝州鬧了山賊。
他此刻也許不會把這事兒擺在眼前,畢竟是別州事發;但幾日之後,即他自開封與巡撫商議回來之後,卻帶來了萬般希望。
不過這是以黎用的視角所解釋的,而盧德光或許還沒睜大眼睛,看到他的絕好機遇。
“知府大人,巡撫怎麼說的?”黎用沏上茶,問道。
“巡撫說:‘你們陳州離汝州近,應當派兵爲援,共剿山賊’,”盧德光一面將官袍掛上衣架子,回頭看看黎用,他卻欣喜非常的模樣。
“這有什麼可高興的?到時候剿滅了賊,功勞定算在袁倫身上,反長了他人志氣,我卻無分毫之利。”
“可大人身爲一地長官,向袁倫要個兵符應該不難吧?”黎用笑道。
“我拿了他的兵符……”盧德光突然站住,“怎樣?”
“這就用處大了。”
二人相視一笑。
“知府大人到!”
袁倫帶着衆多軍官,迎迓至都督廳前,叩拜盧德光。
“盧知府許久沒來都督廳了!”袁倫站起身,厚實的臉閃出那奸詐的笑。也難怪黎用說他是有勇無謀、眼高手低之人,他從不包藏禍心。
“今日也是爲了公事,就不說套話了。”盧德光登上正廳,身後的隨從跟了上去;袁倫停了兩步,亦到廳內坐下。
“盧大人所言公事,應是汝州那件事吧?這個還不須盧大人操心,本督安排派兵就是了。”
“這可不成。本府不是那種閒散的庸官,這兵自然我去調派;你把兵符給我一用。”
此話說的徹底,袁倫也不知如何回駁,猶豫了片刻,便笑道:“兵符是都督廳的東西,盧大人說拿就拿,恐怕有失規範。”
“規範上我是一州長官,兵政大事具由我管,拿個兵符應不算逾本分吧?”他的聲音愈發嚴厲開來。
袁倫辯不過他,一想他拿個兵符又不能興起多大風浪,便表露出滿不在乎的神情,吩咐下人去拿。
一會兒便捧過符來,交了盧德光,盧德光將符轉幾轉,確認無疑,便放心離開。
不過幾日,盧德光乃調撥軍馬,自淮寧而發,載着軍糧,共百餘人,直赴汝州;一面召來新任的縣丞趙授,捏着兵符,向他說道:“你把這東西給吳知縣看,說袁倫的大軍已準備發動兵變,直搗淮寧,故示您兵符,請知縣誅殺縣內知府心腹,以表起義之心。”
“爲什麼這樣做?”趙授剛出來當官便被委以重任,難免想不透這老油子的想法。
“吳知縣但凡殺了我的親信,謀反之名便會坐實;到時候殺了他,就能名正言順地換個知縣了,西華的兵權遂在我手,你可明白?”
趙授一聽到換知縣這話,精神起來,忙問:“我……我能當嗎?”
“你是我表兄弟,只要辦好了就成,”
說罷,他頓時一轉話鋒,露出一臉獰笑:“若辦不成,我第一個殺了你。”
趙授嚇得一打哆嗦,這番話彷彿更提精神;他慌不迭的拿了兵符,揣在褡褳裡,抽身出去。
這人還是有一點心思。他平日聽聞過葉永甲和吳仁運的交情,今日得了此項吩咐,不由得懷疑起同知大人來,恐怕他日後滋生亂階,遂欲謀個一石二鳥,給自己再添一功,便先去往同知府衙,與葉永甲說:“盧大人令小人去西華逼吳仁運謀反,還讓我跟您說,要您帶着軍兵隨後趕至,趁機封鎖縣衙,一舉平亂,以圖儘快息事寧人。”葉永甲自然不敢說半個‘不’字,當着他的面調遣衙役去集結軍馬,趙授這才放心,說了告辭。
……
“縣丞?”吳仁運見趙授揹着手進來,神秘兮兮的。
“知縣大人,”他一隻手按着桌子,低聲說道:“袁都督有命令……”
吳仁運左顧右盼,一指嘴脣:“小聲點。你也是都督的人?”
趙授只是微笑,意思是不言而喻。
“都督有何命令?”吳仁運道。
趙授將揹着的那隻手拿出來,手心上有塊小小的兵符。
“讓我起兵?”吳仁運頗具驚訝。
“這並非大好時機呀。”他躊躇道。
趙授不樂意了:“袁都督既然發號施令,你我二人再說什麼,都算遲了。還不如趕緊遵命,以謀大事!”
吳仁運先一沉吟,然後果斷地用指甲一叩桌子:“那好!”
“我自發兵,你去叫秦主簿過來,此人乃是知府親信。”吳知縣囑咐道。
趙授立即一拱手,出了縣衙;知縣則持兵符調來巡檢司的兵,叫他們在府衙大院埋伏,待秦主簿一來,亂刀砍死。
“趙縣丞這麼急幹嘛……”秦主簿被趙授推推搡搡,趕到府衙門前。
“知縣有急事,主簿千萬不要耽擱了。”
秦主簿在他身前走着,見也沒衙役護送,知縣也不出來迎接,周圍還出奇的安靜,心中就突然沒底;料想到吳知縣還是袁倫的心腹,腿腳就如釘在那一般,站在大堂與後院間的一線之隔,不敢再走。
可此時由不得他了。趙授見他起了疑心,急忙用肘使力一推,使他一個踉蹌,栽到地上。
秦主簿慌要爬起,手腳卻一點勁也沒有;他慌張地瞧向周圍,東邊的書房簾帷一卷,露出一杆大刀的刀杆,嚇得他愣坐在地,不敢動靜。
霎時,那屋子裡殺出十來個官兵,手持刀槍,大步朝秦主簿撲來。他還未來得及呼喊,便聽見一陣慘痛之聲,悽慘至極。
知縣在議事堂背對着門外,過了一會兒,先問道:“屍首收拾好沒有?”
“稟大人,已經挪走了。”
他便移過身子,見趙授也跪在門檻外頭。“還有知府的人嗎?”
“還有幾位胥吏……”
“都叫過來……”吳仁運咬着牙,目光空洞,掙扎得好像心被快刀一層層割下來似的,十分痛苦。
“把他們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