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衝暫不多想,先將屍首草草掩蓋,冷靜一會兒,便問王糧官的去處,糧兵皆言不知。可他今夜說什麼都要把這廝給揪出來,絕不會因此善罷甘休。便欲另求他法,繼續問那糧兵:“你家上官住在哪兒,你可知道?”
糧兵應聲答道:“聽說他老……他這廝家在驢皮巷裡,只不過從來沒去,也不知是哪片房。”
魏衝聽罷釋然一笑,算是稍微緩解了適才的緊張:“這不要緊,我們挨家挨戶地搜,準能將他找出來。”
魏書辦剛走出屋,正要調兵遣將之時,心底忽然起了疑慮。他一拍腦袋,暗忖着,又到屋裡坐回去了。
“書辦怎麼改主意,不去找王糧官了……”那糧兵越發覺得此人礙眼了。
魏衝打了個哈欠,說道:“今日忙來忙去,累得很啊。我自守把在此,派三五個人去不好?”
“隨您的安排。若這樣,我和幾個兄弟伺候着。”糧兵不耐煩地應付着。
“進來。”魏衝聽門外有陣輕咳,招手喚道。
一個將官推開門,捲起簾帷,在魏衝面前欠了身:“魏書辦,王糧官還抓不抓了?我看時辰也不早了。”
魏衝眼珠子一轉,拉着他的肩膀說:“走,我們出去商議。”
他二人不顧糧官的臉色,徑直走了出去。
魏衝向他說道:“這裡剛出了幾樁命案,糧倉這些人肯定對我們萬分記恨。若不在此留幾個人,恐怕他們往衙門那兒告密。這事說小不小,說大不大,可畢竟是幾條人命,算起賬來了不得。”
“那在下就陪您不走了,”將官道,“派五六個人去驢皮巷,您看如何?”
“你既然都聽見了,就依我在屋裡的話,吩咐下去。另外,不能光抓王糧官一個,好不容易走一趟,多帶點人回來。”
“是。”這將官先點了頭,又皺起眉,後思後覺地問:“您此言何解……?”
魏衝狡黠地笑了笑:“多幾個人,好作馬四結黨營私的證據嘛。”
驢皮巷的街道上忽多出幾個騎快馬、舉火把的軍人。這巷子裡皆是一片破舊的瓦房,所居大抵是窮苦百姓,那王糧官雖擇新居,然因生母病逝不久,未敢作喬遷之舉,故與尋常百姓鄰居於此。
巷子不闊,進了道拱門,就只能一前一後地行進了。
有人還未睡下,聽見道上的馬蹄踩得石板‘咯嗒’作響,心煩意亂,便偷開了一條門縫,瞄見外面的情形,瞪大了驚恐的眼睛。
軍人們並不喜歡搞什麼繁文縟節,徑直踹開第一家宅子的大門,闖進去,將院子裡的花盆、衣杆都打翻了,甚至弄倒棚子,最後撞開屋子的門,將裡面正在熟睡的百姓揪出來,不分青紅皁白地捆住了,押到街邊。繼而是第二家、第三家、第四家……他們紛紛破門而入,捉走幾條青壯的漢子,輕率地誣爲亡命之徒、馬四黨人,縱有妻兒老母哭天喊地,也只是將他們阻攔的手狠狠踢開。
這驢皮巷儼然成了人間地獄,百姓們不顧宵禁,四下奔逃,膽有反抗的動輒打斷骨頭、戳瞎眼睛,慘叫聲、哭喊聲此起彼伏,血跡從巷頭直至巷尾,可謂慘絕人寰。王糧官家裡自然也逃不了。兵丁們進屋,將他的孝服扒了,同捉來的二十多名百姓,一併釘上囚車,前往大牢看押。
遠在糧倉的魏衝焦慮得一夜未睡,空靠着茶葉撐到了半夜,仍不見驢皮巷的消息。他急不可待,忙要出門詢問,見幾個心腹慌速來報,面帶喜色:“那些軍爺去驢皮巷一走可是有大收穫!”
魏衝聽罷,即振臂高呼,情不自禁地大笑起來,震得房樑都爲之一顫。他此刻是一蹦三丈高,雙手都不停在發抖。他緊緊抓住那心腹的衣領子,興奮地問:“拿了多少人!”
“二十多……”
“不是這個,”魏衝完全沉浸在勝利的喜悅當中,輕快地搖搖頭,“具體多少人!”
“二十……二十三。”心腹結結巴巴地回答。
“哈哈!”魏衝直喝了一碗茶,睏意全無,“我得去瞧瞧,我得去瞧瞧……明日就他媽讓馬四這混蛋上刑場!”
在馬四面前走過的,是一羣無辜的百姓。他們大多瘦得皮包骨頭,卻傷痕累累、死氣沉沉,被一條條空中揮舞的煤黑色鐵鏈緊緊束縛。馬四隻看了他們幾眼,那些人就被生拉硬拽着,拽進了漆黑的號房;隨後,他模糊的目光便停在了魏衝那小人得志的臉上。
“怎麼?馬捕役,”前面傳來魏衝刺耳的聲音,“這些人爲你作證,夠麼?”
馬四呆滯了,他無法想象魏衝會將手伸到百姓的身上,逼他們妻離子散,逼他們蒙受天大的冤情!他腦海裡不斷浮現着晃動鐵鏈的畫面,發出嗡嗡的巨響。
“你們……怎麼……怎麼幹的……”馬四閉上眼睛,無數條鐵鏈還在眼前上下翻飛。
“怎麼幹的?”魏衝嘿嘿一笑,又嚴肅地壓低眉毛:“這好辦,當做你的黨人,爲你專打下手的人物。”
“他們可是……”馬四停住了,他知道這樣禽獸般的人,是不顧什麼無辜的。
“我已經給他們編好了供詞,”繼而,魏衝冷笑着,“啊,就說他們本是別處的死囚犯,因你通過關係,將他們擅自放出,爲你效命。再者,便聽你調遣,四處殺人放火,以逞威風……種種罪責,馬捕役,你的性命已在我手裡了。”
“馬五呢?”他突然想起自家的胞弟來。
“……難逃一死。”魏衝輕鬆地說道。
馬四還在震驚之餘,看見一個獄吏從關押百姓的號房那頭出來,向魏衝稟說:“有兩個罪犯,眼睛被戳瞎的,進去不久便死了。”
馬四吃驚罷了,便悲憤地擡起頭顱,再難忍受滿腔的憤怒,抓着鐵欄杆,眼珠血紅,朝着魏衝聲嘶力竭地咆哮:“你這混蛋!這畜生!!早晚你要死無葬身之地!”
魏衝若無其事地將鑰匙扔給一旁的牢頭,咬着牙說:“儘管扯開嗓子罵,到了刑場,你是第一個人頭落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