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止險、牽掣(一)

“葉通判怎麼回來了?”袁倫端坐在廳上,和顏悅色地問道。

葉永甲慢慢走上來,氣息平穩:“別無他事,特來奉還一物。”

“什麼?”袁倫臉色陡時嚴肅起來。

“就這東西,”葉永甲將那支銃拿在手中,袁倫心底一驚。“這支銃……是不是都督這裡的?”葉永甲別有用心的一笑。

袁倫一時拿不定主意,遲疑地接過銃來,把玩半天,仍不知葉永甲懷着什麼心思,越發不敢妄言;他怕那賊人興許擺了他一道,恐早泄了密,後悔當初未曾懷疑、全無設防。

他瞧了一眼葉永甲,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自覺已知曉了事情的脈絡,便笑道:“是,是我的東西。……謝葉通判歸還此物。”

“在下還有一事。”葉永甲每說句話,總帶有一絲陰謀的意味。

“西華縣城垣失修,恐須調撥人力,故請示都督,可否令鹽船轉陸運送?”

袁倫聽罷,一陣心驚膽戰,額頭上滾過幾粒汗珠,愈發確信他此來是爲了套口實;這位通判如得了燒鹽船的消息,若自己執意河運,恐怕就被他拿捏了都督廳串通那賊的根據。

“聽通判安排的,我立即知會鹽商的船,讓他們轉陸路運送。”袁倫低頭撫着那支銃,說道。

“運軍亦須都督調派。”

“省得,省得。”袁倫將銃放在桌上,起身說道。

“那在下告辭了。”葉永甲一作揖,笑着走出正廳,如剛來時一樣,十分從容。

他看似輕鬆的又走過大門,朝看守道聲謝,然後慢慢上馬;待離得遠了,才雙手加額,長舒一口氣。

“寇公,通判去哪兒了?”那賊問道。

“說是去都督廳了。”

“去都督廳?”賊人頗有些吃驚。

“袁都督還知會了鹽商,好像令他們轉陸運至淮寧了。”

“哦,好,寇公您歇着。”他賊眉鼠眼地望了幾圈,才慌張地走出帳外,寇中則是靜靜注視他,卻也不敢妄動,只得任他去罷。

鹽商不出意外地將鹽送至淮寧,盧德光見突然轉了陸運,便明白有人在其中作梗,而唯一有這念頭的,只有都督廳的袁倫。至於葉通判是如何知道的,及如何順利解決的,卻不得而知。因此內心泛起了小些的波瀾,這波瀾對葉永甲來說亦不知孰好孰壞。

鹽船的大劫算是躲過了,但盧德光倒還關心着胥吏改革的成效,遂留了同知代爲政事,自己往來各州縣巡察情況。

不得不說這是個太大的疏忽。陳書吏本就爲失了大權而耿耿於懷,今見知府出城,乃有了操作的空間。

他因看着籌事房直屬知府統轄,政事亦多得參與,便請了袁倫出馬,使他寫了封信,交到同知面前。

“陳州都督廳都督袁倫特拜。”同知唸完信,擡頭看見陳書吏趾高氣揚的樣子,氣得心中生火,恨不得當場殺了他;但畢竟是都督廳派的人,不免低聲下氣地道:“官員遷調須得一紙公文,我又不是盧大人,怎麼調您去籌事房?”

“你們做大官的,難道沒這種本事?你拿個主意。”陳書吏如同命令人的口氣。

“主意是有,可您也不能讓我冒着丟官的風險去辦呀。”同知爲難地道。

“找個頂鍋的不就成了?就讓那個通判起草文書,你身爲長官,他怎麼也違抗不了你的命令吧?”

“這……”

“那個通判年紀輕輕、不諳吏道,你總不會怕他吧?”

“哪裡的話。我現在便和您去找他,如何?”同知不想和他再多糾纏,不想聽他發出的聒噪音,遂利索地同意下來。

二人行至知府衙門。通判坐在議事房裡辦公事,見同知儀表威肅地走來,身後跟着陳書吏。葉永甲忙將公文疊在一旁,起身作揖,也向陳書吏一揖。

“葉通判,你寫個文書,調這位陳書吏去籌事房去。”同知吩咐道。

他見同知開宗明義,便笑道:“在下這就寫。”

葉永甲抽出一張白淨的紙,拿起筆,不緊不慢地寫;同知就坐在旁邊和書吏吃着茶,書吏倒輕鬆,和他有說有笑。

“寫完了。”通判把盧德光的印章蓋在紙上,然後遞與同知過目,陳書吏倚在一邊眯着眼睛細瞧。

“怎麼只蓋知府的章,通判的章呢?”

“對啊,怎麼回事?”陳書吏疑惑地望向他。

“通判乃知府的下屬,蓋個知府章就可,這是慣例。”

“不行。到時候盧大人回來,你得擔責!”同知嚴厲地敲了下桌子。

葉永甲笑了:“同知大人您看,這知府衙門的章由府內官吏管理,與同知衙門互不統涉,盧大人一還,看見知府的章就明白了,不是處置我就是處置別人。到時候同知一說,我定會擔責的。”

他講的條理具備,弄得陳書吏有些糊塗,問同知道:“他說的是不是正理?別被他矇騙過去了!”

“皆是這處的慣例,正理。”同知解釋道。陳書吏點點頭。

同知拿過公文欲走,葉永甲一把拉住,弄得他稍有恚顏。

“還有事情沒完,”葉永甲溫和地解釋着,“這公文不頂用。”

“還要幹啥!”陳書吏不耐煩了。

“陳書吏你看,知府外出巡察,不說陳州的官吏,就滿城的百姓都應知道了。知府都不在城內,哪有人蓋這章?籌事房的人肯定不認。所以還要一枚章,就是同知的印章。因爲同知乃代知府處理政務,所以同知的章便如知府的章,還需要蓋知府的章是因爲……”

“打住,打住!簡單說吧。”陳書吏腦袋轉得都快暈了。

“簡單來說,沒了同知的印章,這公文就是廢紙一張。”葉永甲臉朝着同知,說道。

“那就蓋。”陳書吏也睃一眼同知。

同知面色難堪,雖知道自己的章蓋下去就麻煩大了,但事已至此,又不敢駁回陳書吏的話,便深吸一口氣,咬咬牙,從身上拿出印章來,走到那張紙跟前:

“我來蓋。”

章深深地印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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