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被推開,一位穿着樸素的文人向他作了作揖,夏元龍一眼認出這是盟裡的人,示意他坐下。
“南京事況還好?”夏元龍擔憂地問。
那人愁悶地搖搖頭:“若好的話,豈能來找您回去?”
“快說呀!”夏元龍催促起來。
“是萬郡王準備接管書院。”
“接管書院……”夏元龍一停頓,“怎麼個接管法?”
“書院的一切花銷全歸官府去管,那樣整個書院將付與他人之手,實在了不得!”
“這種條件太過無理,不知衛先生回絕了麼?”夏元龍繼續問。
“並、並沒有。”
夏元龍瞪大了眼睛,簡直不敢相信,騰地站起來:“我必須要回去一趟!”
“今天可走得了?”
夏元龍快步走到門口,扶着牆:“還是太晚了。衆人走得走,睡得睡,明日安排些事,中午就出發。”
“足下不用急着走,在這待一晚吧。”
次日早晨,夏元龍最先赴往講堂,等了片刻,見朱副院長和四位參事緊接着來了。
“南京突生了變故,我得離開蘇州了。朱先生,你做院長,由宋知事替你的職;參事再選一人補上。以後全憑諸位扶持書院了,在下實難回來。”夏元龍說。
朱澈忙道:“院長一去,恐怕這裡亂作一團了!”
夏元龍摸着額頭:“這也好辦。在此另設一個監察使的職,暫且空着,等我回南京,再派人來,以作督察之用。”
“好,只要斷不了和南京的聯繫,咱們便放寬心罷。”宋知事捋捋鬍鬚。
夏元龍撣撣衣袖,“也來不及和衆人道個別了,我即刻動身,告辭!”他走下講堂,與南京來的那人並肩而去。
南京的思和書院門口,多站了幾隊身形魁梧的官兵。這個場面夏元龍覺得似曾相識,但情形已迥然不同。
他跳下馬,兩個官兵把槍一橫:“幹什麼的?報名字。”
夏元龍十分從容:“南京國子監司業,思和書院副盟主夏元龍,請你們讓開。”
那官兵露出一對兇狠的目光:“郡王有令,此刻不容人出入。”
夏元龍不屑地哼出一聲:“我是書院的副盟主,不論如何都要進去。”
官兵猛喝道:“退下!”
夏元龍怒視着他,往前進一步,官兵便帶着兇光退縮一步,直到槍尖頂到他胸口上。
“我是國子監的長官,你可知好歹?”他握着槍把,使出了十足力氣,像要將它掐斷了。
那官兵的手竟先發了抖,慢慢收回槍。“讓開道路!”他一揮手,道。
“人英!”衛懷從書房小跑出來,張臂大呼。
“及民兄!”夏元龍趕忙迎上去,“這邊發生了什麼?”
衛懷倚着藤拐說:“人英先坐下,慢慢談。”
“蘇州情勢緩和了麼?”衛懷故作鎮定地問。
“放心。不過李雉忠我給黜了,換了新院長……要說起來沒個完,但局勢已經穩定。”夏元龍言畢,反問他說:“及民,萬黨怎麼向我們開刀了?”
衛懷大嘆一聲,氣息有些顫抖:“我當時鑄下了大錯。起因是萬黨和陸黨的爭執愈演愈烈,不少無辜官員被治罪,百姓受牽連的也有很多。南京城恐慌一片,到處都怕捕快軍兵的捉人。萬和順於此時還裝出憂國憂民的樣子,說不忍心看民衆如此,召我入府商量對策。我心急如焚,一時想不了太多,直接跑他府上了。結果王爺改了口,大談什麼‘接管書院’……”
“我在他的地盤上,不敢反駁,當即答應,才肯放我回書院。我本想走一步看一步,誰知萬和順四下張貼接管書院的消息,派軍隊直接過來問話了。我也確確實實同意了萬黨的請求,還能說什麼?集結百姓、抗爭官府,這個靈丹妙藥,徹底行不通了。”
夏元龍一拍手:“爲何不叫我回來?”
衛懷拍着他的肩膀:“有人向我提過,但我怕你在蘇州處理大事,精神疲乏,還累你做什麼呢。”
夏元龍苦笑不語。
“我得再赴王府,勸勸萬郡王,除了他,沒人能幫我們。”衛懷嚴肅地說。
“葉知府或許可以起到作用……”夏元龍捏了捏自己的臉頰,“你進王府探探口風最好,不過這事很難說下來。”
衛懷一敲柺杖:“不再囉嗦了,我馬上走!”他決心已定,毅然邁出門檻。
“官服,別這麼急啊!”夏元龍把掛在椅子上的官服取下,扔到他懷中。
“越公,”越府把領鄭師嚴手捧着盔,向前跪了一條腿,稟道,“衛及民又往王府走了。”
陸放軒呵呵一笑:“萬和順的好計策。”
“屬下愚昧,實在不知有何計可言。”鄭師嚴立在他身後。
“你還看不出來?這書院代表了民心,他這種行徑卑劣的人,自然是要把民心玩弄一番。他接管書院,不僅逼着整個南京文盟爲這次黨爭表態,更是裹挾着萬千百姓,助其聲威。”
“如此危險,應當早早干預。”鄭師嚴建議道。
陸放軒又大笑道:“不必,不必!等有人出面了,我們便往裡添柴放火。鄭把領,再探一探。”
“遵命。”鄭師嚴抱緊拳頭。
衛懷走向王府的待客廳,行至照壁,看葉永甲拿着一堆文書出來。
“葉知府。”他擋在葉永甲面前。
“衛先生。”葉永甲躬身行禮。
“你帶着這東西幹什麼去?”衛懷掃了眼他的文書。
“裁人,捉人,殺人,不過這老三套。”葉永甲冷笑道,“也許好官暫時當不得了。”
“看來我那一巴掌打得不是時候嘍?”衛懷帶有戲謔意味地問。
永甲聽罷,二人只是乾笑一場,很快便都收了笑容。
“書院麻煩了?”葉永甲知其心中沉悶,早已省得了八九。
“我不知道怎麼辦,”衛懷搖搖頭,“人英說你可以起到關鍵的作用,我也有這個感覺。可我自己都搞不清楚你在其中的作用。不論作用如何,卻終究敵不過大權獨攬的官府,你我的力量終究是薄弱的,南京人民的力量同樣如此。”衛懷傷心地同他擦肩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