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暗算、心謀(三)

鄭師嚴派兵護送着方劍纔出了南京,先讓他到鎮江歇馬。隔日,鄭將軍就率衆去搬染坊裡的東西,諸如什麼染料、染缸、布匹之類,分車裝了起來,運往鎮江,以爲遷坊之本。因方劍纔在鎮江亦有一所分坊,故不用再嘗什麼白手起家的滋味,只要衆多染工俱到,重造籍冊,便能恢復如初了。

陸放軒對鄭師嚴的這次行動讚賞有加,寫了封文書,請葉永甲爲鄭師嚴拜官。葉永甲這個名義上的主政官自然要遞與郡王知道,便差魏衝齎書前往。

萬和順正在王府爲方劍才那事發愁,見魏衝遞來這封文書,一聽是陸放軒親筆寫的,心裡便明白不是什麼好事,板着臉拿過來。

他眼睛往紙上一掃,就氣得直打哆嗦,臉上是紫一塊白一塊的,很難看。

“王爺,陸放軒這是何意……”

“這是何意,那是何意……哪有他媽這麼多意思!凡是陸放軒辦的事都高深莫測麼?!我就不信世上還有縝密到這種地步的人!”萬和順暴怒起來,腦袋裡閃過的一絲念頭竟叫他差點兒把文書撕爛。

“我看……他這王八蛋是想氣死我!”萬和順抓起茶碗,就想狠狠摔下去。但攥了一會兒後,便鬱悶地把茶一口喝進去。

“啊呸!”萬和順將茶水全都吐出來了,濺到魏衝的衣袖上。

“怎麼他……它這麼苦?”萬和順才意識到自己有失平日的風度了,急忙將粗話憋了回去。

“可能茶放得久了吧。”魏衝隨意迴應了一句,以求緩解氣氛。

“或許是。”萬和順的臉色逐漸平和下來,恢復了他那‘儒雅’的氣質。

“王爺,在下有一事不解,”魏衝道,“您既知道陸放軒會把方劍才送到鎮江,爲何不加以阻攔呢?”

“你覺得我沒派兵……對嗎?”萬和順將文書折起,偷偷泛起神秘的笑容。

魏衝不言語了。他知道萬和順是派了兵的,但那時候自己卻被託付幹一件對時局無關緊要的事——郡王不信任他。這就是他那個笑容的唯一答案。

“不聊這個了,還是說說王尚書的事吧。你們趕盡殺絕沒有?”

“殺絕了!郡王只管放心,這種小事在下還是信手拈來。”

魏衝爲表示得更堅決、忠心一點,便從褡褳裡抽出五張銀票,悉數遞到萬和順手上,笑道:“這些小錢,都是尚書府裡頭存的,一張五十兩,不成敬意。”

萬和順剛纔還忌憚着陸放軒的陰謀詭計,可一見魏衝玩弄這些幼稚的手段,還如此自以爲是,相較之下,倒可笑得緊。他哈哈大笑着,伸手接過銀票。

魏衝不知其意,也朝他笑了起來。二人的笑聲像是獰笑,在屋裡屋外格外響亮。

“我該交代一下別的事了。”萬和順將票子順勢扔給一個奴才,“我想叫你去辦。”

“請郡王吩咐。”

“你,立馬去陸放軒身邊,去充當間細。”

魏衝聽罷,沾沾自喜,‘那幾張銀票可沒算白扔給他!’,他想。

“遵命!”

他旋即高聲回答道。

……

“鄭將軍,”陸放軒坐在躺椅上,乜了眼鄭師嚴,笑道,“升官之後心情可好?”

鄭師嚴淡然地搖搖頭:“這勢利場上,起起伏伏俱非人所預料,福無恆福,禍無常禍,何言喜哉!”

“你果然是文人出身啊,比那些蠻橫的武夫懂得不少道理,看得明白。”陸放軒躺下去,悠閒地說道。

“話說,方劍才那邊如何了?”

“在下該安排的都安排好了,鎮江官府也打點了遍,染坊差不多明後兩日就可以開張了。”鄭師嚴說。

“告訴他,在鎮江必須先鞏固起勢力,把官府這頭打理好,切莫讓萬和順的手再伸到別處。”陸放軒雖將情況說得極爲危急,但卻不是一般的從容。可以說,他的從容是從內而外的,像在骨子裡就深深地印刻的,與僞裝下的平靜面孔有天差地別。

“陸大人,鄭大人,”一個下人走到堂上來,朝二人躬身行禮,“魏衝在門外候着,說要見您一面。”

陸放軒遲疑片刻,轉頭一看那鄭師嚴的臉色,方纔答道:“讓他進來吧。”

“是。”

陸放軒看着那奴才下去了,便問鄭師嚴道:“這魏衝怎麼了?”

“我一聽這名字才記起來,前天晚上那個殺工部尚書的人就是他。”鄭師嚴叩了叩桌子,說道。

“此人什麼來頭?”

“名爲葉永甲的親信,實則是萬和順派遣過去的奸細。”

“他這人什麼特點?”

“不得而知。畢竟千人千語,還需您親自試探。”鄭師嚴謹慎地說。

“還有你搜查不到的東西,看不透的人啊!”陸放軒大笑,“那我們就推敲推敲,看此人到底想幹什麼。”

他站起來,“第一,他沒有被委以重任,說明我的萬義兄內心在提防着他;其次,萬和順並不打算殺他,還容他進我府來……”

“萬一是他自己獨個來的,沒受任何人指派呢?”鄭師嚴對他的說法疑惑不解。

陸放軒搖了搖手指,“不可能!你想想,萬和順恨我如此,必對我嚴加防範,豈能放魏衝四處走動,難不成還有這樣的疏忽?”

鄭師嚴頷首稱是。

陸放軒正要繼續說下去,忽見魏衝在迴廊那處,遠遠地望這裡走來,當即住了口。他走到後面的一張圈椅上,正襟危坐,面色肅穆,等着接待客人。

“哎呀,您原來在這等着我呢!”魏衝進來後,先是看着陸放軒笑道。

“你畢竟算是萬王爺的人,必然要以禮相待,請坐。”陸放軒一指旁邊的檀木圈椅。

魏衝坐下,環顧四周,見鄭師嚴倚在牆邊,撥弄着劍鞘上的纓子。

“那位是……?”他問。

“你不用怕,他是我手下的軍官,聽着便是。”陸放軒道。

“明白。”魏衝便咳嗽了一聲,歪過身子去,捂着嘴,低聲言道:“我這次來,與萬郡王無關。”

陸放軒的臉上顯出一抹淡淡地冷笑。

“大聲點,這裡沒有人會知道你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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