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6美人如玉劍如虹(中)
將新年的貢品陸陸續續分賜予宗親、內命婦,出了正月,雲珠的日子才又恢復了清閒,讓等着抓她錯漏的太后、嫺妃以及幸災樂禍等着看戲的慧妃等人鬱悶不已。
二月底,翊坤宮的純嬪也給弘曆誕下了他的第七個兒子,愛新覺羅.永瑢。
孩子比他同胞哥哥姐姐生出來那會兒健康,又趕上了好時候,弘曆不免生了幾分喜歡,當下就給兒子起了名,又賞了純嬪一堆好東西,匆匆趕來的嬪妃見狀笑語晏晏地跟着誇了起來,什麼“有福氣”“肖似皇上,將來也有出息”等聽得太后也眉開眼笑,孫子不嫌少,尤其這個孫子的生母還是自己賜給兒子的,豈不是說福氣也是自己賜的?!
弘曆見太后這麼高興,心中對她的成見也消了那麼一點,除了針對皇后,其他方面太后還是做得不錯的。
洗三的時候,在太后的有意示好下母子的關係已經有些緩和。
看着皇瑪嬤對着新弟弟一臉的喜氣洋洋,皇父也頗爲重視,跟着母親一同前來的永琪看着就有些嫉妒。
他原是最小的兒子,母親愉嬪雖不得寵,但他聰明伶俐,平日裡除了嫡出的兩位哥哥皇父對他關注最多,特別是皇瑪嬤對他的疼寵甚至超過了嫡出的四皇兄永珎(齒序爲四),這個新弟弟的到來讓他有被奪寵的危機感。
要是皇阿瑪和皇瑪嬤不再疼愛自己了怎麼辦?
愉嬪珂里葉特氏回永和宮時看着比平時沉默的兒子,心中萬分不甘,面上卻十分慈愛地撫了撫兒子的腦袋,柔聲道:“只要我們永琪上進,你皇阿瑪、皇瑪嬤會比以前更重視你的,以後要做個愛護弟弟尊敬兄長的好兒子好孫子,讓他們以你爲傲,知道嗎?”
永琪乖乖地點頭:“額娘,我會好好讀書習武的,我會做一個讓皇阿瑪喜歡驕傲的兒子。”這樣,皇阿瑪就會多來看看額娘了吧。
他想起皇父賞給純嬪東西時其他母妃們羨慕的眼神,心中微黯,儘管他才五歲卻已深深地明白在這皇宮之中只有聖寵在身才不會被別人瞧低,也明白自己的額娘並不受寵。不過沒關係,這後宮從來不缺少母以子貴的例子。
幸好皇父愛重的人除了皇額娘也沒其他人。
這其實很公平。
嫡庶有別,做爲皇子謙讓嫡出的兄長比屈居庶出兄長要讓人舒服得多。儘管有時候他也羨慕二哥四哥是皇額孃的兒子,不過額娘對自己也是關愛有加,雖然有時候嚴了些,卻是真心爲自己着想的。
“咦,額娘,哲母妃往皇額孃的長春宮去了。”
珂里葉特.果新回首長春宮,果然看到一身秋香色妃子常服打扮的哲妃恭謹地跟在皇后右後方進了長春宮,怔忡了一會兒才低頭牽着永琪繼續前走。
春回大地,御花園裡的花木一片欣欣向榮蓬勃景象,珂里葉特.果新卻覺得屬於自己的春天彷彿從未到來卻已慢慢地消逝。
wWW ▪тт kΛn ▪C 〇 手中的兒子,是她唯一抓住的老天賜予的美好與希望。
如果當初她選擇臣服,像富察.芙靈阿一樣恭順,今天她是不是也能高居妃位呢?
悵然地嘆了口氣。這宮中,她最明白的人是自己,清楚自己的身份地位,一方面屈服於現實權勢,一方面又糾結於內心天生的自尊自傲,尤其對懷有心結的人做不來阿諛之態。
只盼自己的孩子莫要學了自己的性子,高不成低不就……
“進了二月你就要正式到上書房讀書了,可還有什麼想要的?”唸書需要的各色物品她都是讓兒子自己提前想了之後讓底下人去準備的,從小就鍛鍊他的自主能力,不至於長大後成爲“何不食肉糜”的皇子。
永琪搖了搖頭,“新年的時候皇額娘已賜了兒子整套的筆墨紙硯,額娘做的書袋兒子也很喜歡,其他母妃也送了不少可用的,儘夠了。”
進了學,永琪也要正式搬進西三所,她要抓緊時間教他懂得更多生存之道,可不要健健康康的兒子被那起子黑心的暗中整成了三阿哥似的體弱。
珂里葉特.果新輕聲道:“皇阿哥到上書房讀書宮中都有份例下來,你用那些就好,你皇額娘和其他母妃們送的……先留着,一來你剛進學用太好的筆硯顯得奢華,也扎眼;二來,別人的東西沒經過仔細的檢查容易着道;第三,好東西留着以後旦有需要就可拿出來用,省得費心去尋找……”
永琪邊聽邊點頭,母子二人慢慢走回永和宮,渾不知這母慈子順的美好畫面看在慧妃高氏的眼中又羨又嫉,想到在純嬪又生了個皇子,定下決心施行計劃。
新年皇帝封賞有功之臣,喧天的喜慶隆恩深深刺激了底下的包衣世家,雖然有些包衣可出仕,也有建了軍功的,可比起滿八旗世家勳貴卻是一個天一個地,這種差別很快地讓他們意識到唯有團結起來才能出頭。
內務府包衣世家的優勢在於他們是皇帝的近身奴才,在於他們掌握着皇家的吃穿用度,是最能影響主子、探聽消息的人羣。缺點則在於,在前朝沒有足夠的權勢地位,關鍵時刻不能庇佑家族。
內鬥只會壓制了他們自身的能力,相互牽制不得發展。
以前內務府包衣出身的宮妃可以靠家族,但現在一旦成爲皇上的女人就不得在內務府任職……明着看皇家限制了他們的出路,但轉個角度,他們可以用合作的方式取得同樣的效果——那就是依舊在內務府擔任差事的家族可與出身內務府的家族嬪妃,如高家、金家合作。
嬪妃需要他們的協助才能在宮中生活得更好、站得更穩,而他們也有主子庇護,兩合則利。
風險雖然大了些,但幹什麼都需要擔風險的不是嗎?
想到父親傳來的消息,高露微不知不覺又將手覆在小腹上,懷念着當初流掉的那個胎兒,如果不是再難生育,她何必算計這許多……哼,總歸還是要爭,不能做到那個獨一無一至高無上,至少也不能讓其他人爬到她高露微頭上來!
嫺妃不行,哲妃不行,八旗秀女……也別妄想!
看到弘曆從翊坤宮出來,她故意站在當年通往乾西二所的遇刺處怔怔落淚……
雲珠領着富察.芙靈阿到長春宮正殿東次間臨窗木炕上坐下,待採露上了茶果點心,兩人優雅地用了一點纔開始話題。
“眼看選秀的日子就要到了,我想讓你到時來襄理主持。”
“皇后娘娘倚重,臣妾本不該辭,只是臣妾身子……怕是勝任不了。”富察.芙靈阿掩下心中驚訝,新年宮務繁忙太后想着讓嫺妃插手宮務都沒能成功,她還以爲皇后根本不想讓人染指六宮事務呢。
這一襄理,自己更成了嫺妃和慧妃的眼中釘肉中刺了。
雲珠輕笑着放下茶盞,“你的身體我看也該好起來了,你是個明白人,心中自然清楚,在這宮中沒什麼比自己的孩子和身子更重要的,莫要爲了一時算計白白毀了一世安穩。”
難道皇后知道了什麼?富察.芙靈阿驚疑不定地看向皇后,見她玉靨淡柔,眼中笑意清淺,心中一縮,道:“臣妾……不知皇后娘娘話中何意?”
“螳螂捕蟬時安知黃雀在後?”
心中一咯噔,難道自己遭了算計?富察.芙靈阿臉色變了變,須臾才定下心神,咬牙道:“多謝皇后娘娘提醒,皇后娘娘想臣妾怎麼做?”
這時含霜進來,“主子?”
“什麼事?”
“皇上隨着慧妃去了承乾宮,喊了二等宮女魏氏侍伺。”含霜低聲稟道。
“現在還不到酉時罷?”雲珠輕笑,纖長玉指“叮”地一聲將茶盞蓋上,眼神瞟向神色微動的芙靈阿,道:“慧妃可真是越來越不講究了,竟一點也不爲皇上顧慮的。”
富察.芙靈阿和蘇寶柔等幾個後宮嬪妃早知高露微的承乾宮裡有魏氏這麼個人,聞言柳眉微挑道:“這大好日子,想是急着給純嬪妹妹喜上加喜罷?”
兒子洗三,宮中又添了個侍候皇上的“妹妹”。
富察.芙靈阿說的自然是反話,鬥了這麼多年,三人的恩怨早難解難休。當年高露微流掉腹中胎兒固然有她自個兒壯士斷腕的抉擇,但也少不了她和蘇寶柔拿懷了身孕行動不便的高露微當擋箭牌的功勞。
如今蘇寶柔又生了個得太后皇上歡喜的皇子,正是春風得意,高露微偏偏在這時候踩了她的面上,怎麼想都不會讓人愉快。
雲珠脣角微勾,“她向來是個周到的。”
弘曆這人容易動情,也重情,但這些要他心甘情願地給,被人算計,會永遠留在他心裡成爲化不去的疙瘩。以前他或許還會被感動被矇蔽,現在卻難了,帝王的心志已被磨鍊得極爲堅硬深沉,成全、不計較,不過是未到時候。
高露微不可能一點都沒捉摸到,她這是防着魏氏借她上位呢。
這事早晚會出現,雲珠也不放心裡,接着前頭的話茬對芙靈阿道:“叫你襄理選秀事務也是爲了永璜,你莫忘了永璜今年已經十四歲了,按理也該指格格或側福晉了,就是嫡福晉也要開始留意。我想着,人還得你自己相看才心中有數。”
這事富察.芙靈阿也想過,也相信皇后不會故意指個上不了檯面的給永璜,現在聽她這麼說不由更是感激:“皇后娘娘向來疼愛永璜,臣妾本來就放心,沒想到皇后娘娘是爲了這個……臣妾感謝皇后娘娘好意,臣妾一定用心襄理好這次選秀事務。”
雲珠讓人拿來一疊資料,“這是皇上屬意拴給永璜的嫡福晉人選,你先拿去看看,大選時秀女的吃用就由你打理,我會叫底下的人配合。”
“多謝皇后娘娘。”御膳房還有相關管事嬤嬤管事太監,沒有皇后娘娘的鳳印,她是支使不動的。
“一個月後純嬪也出了月,到時我會讓她襄理秀女的人員分配和居住,你們有什麼問題可以來問我。”
“是。”
又坐了一會兒,富察.芙靈阿才告辭出了長春宮。
第二天,弘曆下旨封魏氏爲常在,居承乾宮偏殿。
弘曆到長春宮時恰巧碰到雲珠在書房練字,他趨近一看,潔白的宣紙上寫的簪花小楷字體高逸清婉,不由讚道:“所謂‘碎玉壺之冰,爛瑤臺之月,宛然若樹,穆若清風’不外如是。”
雲珠放下手中的筆,螓首微轉,嫣然淺笑:“皇上盛讚了,臣妾怎敢與衛夫人相比。”
弘曆怔怔看着她璨然的笑顏,想到自己要說的事心中的惱怒之意又添了兩分,“是不能比,十個衛夫人也比不得我的雲珠。”
雲珠伸手去捂他的嘴,嗔怪道:“怎可褻瀆先賢。”
他輕笑,拉下她的手牽着一起到南邊臨窗炕上坐下,心中的不快去了一大半。“忙什麼?”
“不是要選秀了麼,整理資料呢。”她朝書桌上的那一摞子書冊擡了擡下頜,見雪團“嘰嘰嘰”地在桌上扯着風乾了墨漬的紙張,“哧”然笑出聲來,“採霞,快進來收拾。”
採霞是接替侍墨伺候雲珠書籍筆墨的女官,聞言與採露一道端着茶果點心進來,放好後方轉身去收拾桌上的紙筆。雪團倒也乖覺,跳回了它安身的筆架上,轉着烏溜溜的眼睛直瞅着雲珠。
“將那疊整理好的資料拿來。”
採霞將那疊冊子捧放炕上四方嵌翠玉竹紋矮几邊上。
雲珠將歸類擬好的秀女資料遞給弘曆,說道:“這些只是初步整理,進一步確定還得看選秀的具體情況。”
弘曆翻了翻,裡面一些秀女資料前頭有用特別符號標記,有的後邊則記了符合哪家宗親大臣求的指婚,很是詳實。
“這是什麼?”他指了個“?”符號問。
雲珠探首過去一看,“這些秀女的才藝品性,有確實見證的自然沒有問題,可閨閣女子出門極少,有些傳言並不副實,因此打上問號。”
清朝的大選政治考量極重,做爲皇后她初次主持選秀,也“光明正大”通過宗親、孃家等關係得到不少秀女的資料,再加上歷年手中暗諜送來的情報,雲珠手頭上握有的八旗貴女的資料已非常完整。
當然,她手頭上這份是給弘曆看的,裡面一些資料也是弘曆命人送到她手上的,哪家的貴女會上記名,哪家的貴女準備拴婚皇子,哪家貴女會留牌指婚……兩人已經有一定的默契,沒有意外的話不會有變動。
因此弘曆也只是翻了翻,注意力卻放到了冊子裡的那些標點符號上頭,若有所思。“問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