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何情反剪着喬含晚的雙手,一步一步地靠近馬匹,獰笑一聲,“命人打開城門,快!”
宇文川遠揮手,沉聲命令:“開城門,放他出去!”
陰何情揪着喬含晚,翻身上馬,猛地用力在馬後背上一拍,得意狂笑數聲,冰冷的話語彷彿傳自千年的冰川雪地,“老子我走了!哈哈哈!”
馬匹吃痛,仰蹄長嘯了一聲,放力奔跑出去!蒼穹之下,弦月無光,銀河冷寂,陰何情玄色披風因風鼓起,散成了一張巨網,在獵獵作響。
宇文川遠正要翻身上馬,喬津亭已一把搶上前,“不,我不能讓你冒這個險!”晚兒的命固然重要,但宇文川遠在她心中何嘗不是重如了泰山?更何況他一人身繫了大魏朝的安危?
宇文川遠按住喬津亭柔削的肩,故作輕鬆一笑,“你何嘗不是一直在爲我冒險?我爲你冒險一次算得什麼?我不能也不會讓你一世傷心!放心,陰何情只想逃命,我不會有事!”說着推開了喬津亭,“駕”的一聲沉喝,“龍旋風”如電飛馳,直追陰何情而去。
喬津亭心急如焚,揚鞭催動馬匹,緊隨其後,直沒入夜色深處。
蕭珉成別思等人帶着御林軍,讓暴動的馬蹄聲震裂了京師的穹廬。
樹木、房屋在向後疾馳,風,帶起沙粒,颳着人面,有些微的疼痛。陰何情和宇文川遠的馬匹均是日行八百的駿馬,一眨眼功夫,一前一後的兩匹馬,三個人就出了城門!
宇文川遠突然將拇指和食指並在脣間,一聲短促的厲哨從宇文川遠的脣間傳出,尖利地在陰何情的耳畔劃過。
陰何情身下龍駒突然發難,前蹄朝天仰起,發出一聲長長的嘶叫,奮力要將陰何情甩將出去。
陰何情一驚,勒緊了繮繩,龍駒卻還在原地打轉,狂嘯不止!宇文川遠已到了身後不足三丈之處!
陰何情嘿嘿一笑,將喬含晚往身後猛力一拋。
喬含晚的髮絲在風中散開,紗羣如蝶翼輕透,一道優美的弧線在空中劃出絕望的美麗,伴隨着一聲微弱的嬌聲,轉瞬墜地,香消玉殞!
宇文川遠早就預料到陰何情有此一舉,在陰何情將喬含晚拋出的同時人已然離了馬匹,飛身如箭,在喬含晚堪堪落地的時候接住了她瘦弱的身軀!
身後有急促的馬蹄聲在震裂陰何情的耳膜,大驚,那一定是他命中的剋星——喬津亭!
宇文川遠將驚懼地睜大了眼眸的喬含晚輕輕放下,回身,長劍指向陰何情,“你還可以跑麼?”
利劍在手,宇文川遠揮劍直刺陰何情,論武功,他固然不及陰何情,但只需堅持一會,喬津亭就可趕到,那時不愁制服不了陰何情。
一道亮光在陰何情的眼前劃過,是迅疾狠辣無比的劍光!馬蹄聲越來越近了,陰何情彷彿看見喬津亭腰間的軟劍在對他發出死亡的召喚!此時此刻,他如何還敢戀戰?一個騰躍,長身離了馬匹,探手入懷,有利器在手。嘿嘿一笑,急遽在空中一個旋轉,脫手的利器在暗夜發出瑩綠的光,朝喬含晚射去!
那是什麼?那是當日喬津亭在病榻中射入陰何情眼中的碧玉簪,今日,他要將其還給喬津亭的親妹!
宇文川遠大驚,不假思索地將手中利刃擲出,企圖打落碧玉簪!
陰何情冷絕的目光在宇文川遠俊偉的臉龐凝注了片刻,聲音凌厲,如懸在頸脖上的鋼刀,“宇文川遠,你記住,我會再來!”說着,從身上拔出匕首用力朝龍駒臀部一紮,一時,鮮血隨着匕首的拔出而濺飛在夜空。龍駒一聲慘叫,吃痛狂奔出去!
馬背之上,喬津亭眼睜睜地看着碧玉簪飛馳向喬含晚,她施救不及,臉色劇變,“晚兒!”
“啊!”一聲慘呼硬生生地****喬津亭的心臟!是喬含晚的慘呼!碧玉簪釘在喬含晚的胸口,而宇文川遠擲出的利劍正顫顫巍巍地插在喬含晚的身邊空地上!
天地在這一刻旋轉不休!星辰似乎比弦月還亮了幾分!空中有兩張笑臉,是誰?是久違了的爹孃!在夜空中呼喚!喬含晚只覺生命在一寸一寸地抽離,控制不住地,身子在搖晃,不停地搖晃。
喬津亭與宇文川遠同時落在喬含晚的身邊,託着了下墜的身軀,“晚兒!”
喬津亭淚淋如雨,一把拔出碧玉簪,點中喬含晚的穴位止住奔流不息的鮮血!
怒馬嘯嘯,震徹寰宇!
蕭珉成別思等人已然趕到,蕭珉飛身下馬,奔至喬津亭的身邊,單膝跪着,擔憂地看着喬津亭悲憤欲絕的臉,“津亭……”
宇文川遠霍然站起,一指陰何情逃逸的方向,“傳旨,誰能抓獲陰何情賞金千錠,賞地千頃!”怒吼的聲音幾欲撕裂雲霄,山河撼動!
成別思指揮兵馬,馬蹄踢起塵泥無數,遮蔽了半邊夜色。
蕭珉默默起身,翻身上馬,回眸凝注了喬津亭一會,“津亭,我,會盡全力提了陰何情的人頭來見你!”決然調轉馬頭,一聲怒喝,“駕!”馬匹衝進黑暗中,消失無蹤!
“晚兒……你醒醒!你醒醒!”喬津亭溫熱的淚水滴在喬含晚的臉龐之上,喬含晚一個激靈,極力睜開原本漸漸合上的眼斂,聲音微弱且斷續,“姐姐……我又看到了爹孃……這一陣子……我……經常看見……看見爹孃……”話沒有說完,人已昏厥了過去!
“晚兒!晚兒!”喬津亭望着垂死的喬含晚,失聲痛哭,“你快醒醒……快醒醒……”爲什麼?她的親人要一個一個地離她而去?母親,父親多年不見蹤跡;紅萼拼死護主,含笑倒在她的面前;如今,如今會是晚兒麼?會是晚兒麼?她的卵生妹妹?她一直在護着疼着愛着的妹妹?痛感如萬箭透心,痛地喬津亭麻木了起來,抱着喬含晚的身子,如呆了一般!
宇文川遠的手臂穩穩攬住喬津亭,暖聲如暗夜的火把,不僅有光亮更有溫暖,“喬,現在不是悲痛的時候,晚兒需要你!你知道麼?”
喬津亭猛然擡頭,迎上了宇文川遠痛惜的目光,“是的,我要將晚兒救回來!救回來!”世事雖堪哀,但總要盡最後的一分努力!“晚兒,你一定要活下來!”
淚,又如急雨霏霏,將宇文川遠的心溼透,在這樣一個鮮血四濺的夜晚蒼涼地落地無聲!
“含芳殿”,金燈暖照玉屏翡翠,芙蓉錦帳軟香如春。但喬含晚的性命卻如金蟾上嫋煙一縷,風吹即散!
三個晝夜在無聲無息地消失,喬含晚陷入魂昏迷中沒有甦醒過來!
喬津亭眼看喬含晚生命如燭寸寸燃盡僅餘寸寸冷灰,希望在一點一點的墜落,墜落在無底的深淵,暗不見天日。
喬含晚本就天生暗疾經年不愈,常年命懸一線,如今蘸毒的碧玉簪****心口,毒物迅速擴散至全身經脈,滲入五臟六腑,再無可救之藥。眼下也不過是靠着喬津亭所制靈藥苦苦撐着一口氣而已。
累了,三個晝夜的苦守,讓喬津亭累倒在喬含晚的病榻之旁,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宇文川遠靜悄悄地進來,擡眼看白蘋,白蘋眼圈一紅,神情黯淡地搖了搖頭,回眸看病榻上的喬含晚,容色晦暗,雙目緊閉,呼吸在若有若無之間。輕輕地抱起喬津亭,往金屏外軟榻而去。她真的累了!
人還沒有放下,喬津亭的雙手圈住了宇文川遠的頸脖,埋首在他的胸前,淚淋無聲。
宇文川遠嘆息一聲,將喬津亭抱在懷裡,他知道,此刻唯有他方能給喬津亭片刻的安慰。“喬,我對不起你……是我沒有……將晚兒平安帶回……”幽幽嘆息帶着愧疚悔恨,散入煙羅飄渺的大殿,刺痛了人心!
喬津亭擡眸,宇文川遠痛心地發現,喬津亭幽暗眼瞳中的沉痛和幽恨無邊無際,如一口黑洞,吞噬了喬津亭所有的歡欣和活力!
“我沒有怪你,沒有……只是,我不明白……我平生救人無數,卻對晚兒的宿疾無能爲力……如今,我也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她離開……你來告訴我,這是爲什麼?”淚水淋溼了宇文川遠的前襟,在宇文川遠的胸口流淌成河。
默默地擁緊了懷中柔弱的身軀,試圖給予他能給予的所有溫暖,宇文川遠輕聲安慰,“你累了,喬,睡一會,或許一覺醒來,晚兒就醒過來了!”
突然,裡間傳來細語吟哦,白蘋驚喜地衝出來,“少主,三姑娘醒了!”
喬津亭掙開宇文川遠懷抱,衝進裡間,“晚兒……”有一點淚水滴落在喬含晚的臉上,讓喬含晚驟然清醒了過來。
“姐姐……我似乎聽到了宇文大哥的聲音……他人呢?”喬含晚艱難地張目四望,“他人呢?”
宇文川遠緩緩步入裡間,在牀沿坐下,“晚兒,宇文大哥在這裡。”
一絲微笑展開在蒼白的小臉上,如春暮枝頭殘餘的一片花瓣,轉眼零落成泥。“大哥,你知道麼?我快要死了……”
宇文川遠一陣難過,拍拍喬含晚的手,柔聲寬慰,“放心,你不會死,有你姐姐在,你不會死!”
喬津亭悽楚地別過了臉去,這些年來,困苦無數,都不如此刻來得如此艱辛!艱辛地讓她幾乎崩潰!白蘋挽住她微聳的肩頭,做着無聲的安慰。
“大哥……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我的生命已經走到了盡頭……姐姐……”
喬津亭擦乾了眼淚,回身俯首看喬含晚,“晚兒,你不會有事,姐姐,一定會救你!你知道,姐姐能救很多人!”蒼天也知道,她這般話語是多麼的蒼白無力。
誰知喬含晚扭過了臉去,哽咽無聲,久久,“姐姐……你不用再費心……這些年,我一直是你的負累……”淚水沁出眼角,緩緩滑落,落下錦枕,溼了絲羅!
“不,晚兒,是姐姐沒有照顧好你!”喬津亭急切地握住喬含晚涼透的手,“晚兒……”
喬含晚突然回過頭來,眸光淒涼中帶着些許的怨憤,“姐姐……你知道麼?我厭惡成爲你的負累……”一抹異常的紅暈抹上喬含晚原本灰暗的臉頰,眼神霍然一亮,盯着驟然失神的姐姐,“我也討厭你的照拂……你無微不至的照顧時時刻刻在提醒我自己是多麼的沒用……”
喬津亭一個踉蹌,心一剎那沉進了黑暗的深淵,一陣陣的心痛如潮水迅速浸滿了她的全身,痛不可言!苦不可言!澀不可言!原來,原來,這些年,晚兒是心事如海,怨憤如山!只因爲她的能別人所不能,只因爲她的能反襯了含晚的無能!
宇文川遠站起身,擁住了喬津亭,痛惜地輕喚了一聲,“喬……”
白蘋責難地看着喬含晚,“三姑娘,你別再說了……”
喬津亭定了定神,注目含晚神采霎時大盛,知道已是迴光返照,或許,在她去之前讓她說出心中隱藏已久的怨憤,這也是一種解脫!“晚兒,是姐姐對不起你……”
喬含晚淒涼地注視着一母雙胞的姐姐,“我只是不明白……你可以縱橫江湖,足跡遍天下,而我……而我只能在閨中百無聊賴,日復一日地繡花……你知道麼?蒼天待我,爹孃待我,是何其不公?”多年心酸,多年積怨,在這一刻如洪潮傾瀉,一發不可收拾!喬含晚似乎聚集了今生殘餘的最後一點生機,誓將胸腹中的不滿傾瀉殆盡!
喬津亭用手拂開喬含晚鬢邊的一縷亂髮,“所以,你渴望擺脫我……”回眸一看身後的宇文川遠,“希望可以找到另一個可以照拂你的人……”是的,或許在自己光環的陰影之下太久,晚兒,已然厭倦!
慘然一笑,“是的,我原以爲,宇文大哥是可以照拂我的人……可是,終是癡心妄想,我日日繡鴛鴦……最後還是不成雙!姐姐,命運對我,難道不是很殘忍麼?”喬含晚將手從喬津亭的緊握中抽出,輕顫着伸入枕下,取出一幅鴛鴦繡圖。
繡圖色澤鮮亮,絲線五彩繽紛,針針織就一個女子夢幻般的憧憬!喬津亭掩面,淚水從指縫間不停息地滴滴下落!
喬含晚眸光漸漸煥散,聲音越來越微弱,“宇文大哥……宇文大哥……”
宇文川遠目蘊清淚,上前一步,“晚兒,宇文大哥在這裡!”
喬含晚掙扎着坐起,奈何全身力氣全無,喬津亭知道喬含晚與宇文川遠訣別之意,示意宇文川遠上前,扶起喬含晚倚在宇文川遠的懷裡,低聲哽咽:“無論晚兒要什麼,你都要答應她!”說完起身奔出,伏在案臺,哀哭無聲!
“宇文大哥……”喬含晚仰眸,抖落垂危的楚楚可憐,“大哥,你曾經答應過我,會給我……給我一個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