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一身是愁
晨光點點撕碎夜色,點點透入窗櫺來,一格一格都印在地下。
就在這樣的昏暗裡,那丫頭緩緩擡頭。明媚容顏宛如出匣玉光,照亮晨光。
於清風一愣,伸手點指,略有猶疑,“你是,你……”
於清風也是謹慎之人,湉娘更是小心翼翼,所以每回於清風來,屋子裡裡外外伺候的都是那幾個固定的老人兒,於清風自然都熟悉面貌;可是眼前這個他的確瞧着面生。
那丫頭雙膝跪倒,“於大人,還記得奴婢麼?”
曾經的某段記憶瞬間沿着於清風的心脈爬起,於清風驚得立起身來,“你,你,你難道是……”
清笛的淚滑下來,躬身再施禮。
“……靜簫啊,這些日子來,着實委屈你了。”
清笛的淚倏地停在半途,她驚愣擡頭,急忙用衣袖擦拭乾了面上的淚痕,沒讓淚痕繼續染了面上的僞裝鬮。
於大人在說什麼?
他在說靜簫?
原來於大人將她當成了靜簫!
如此說來,難道大人早已與靜簫在暗地裡取得了聯繫,甚至他們兩方在協同籌劃什麼事情?
“大人……”清笛垂下頭去,心中彷彿有一角缺失。
笛簫笙笳四個女孩子自小原本一同長大,對彼此都是極爲熟悉;且當年青樓學藝,最重要的一門課目便是模仿。清笛努力按捺下心中的難過,循着記憶去尋找靜簫的身段、語聲哦。
“靜簫啊,你這回是如何從契丹偷偷出來?那二皇子陰險狡詐,他豈會放你出來?你但凡有事,便着人送信兒回來便罷;又何至於要你親自回來?”
清笛再垂首,“奴婢勞大人掛牽了,這實是奴婢的榮幸……奴婢身在契丹,便是赴湯蹈火,也都心甘了。”
“大人說的沒錯,二皇子陰險狡詐。但是再狡猾的豺狼,也終究敵不過好獵手。奴婢在契丹草原,以媚心之術,早就收服了二皇子的心。這回馬上又要過新年了,二皇子問奴婢想要一件何樣賞賜。奴婢便只說想家,想要回霸州來看看。”
“那二皇子想奴婢不過是一介弱女子,便也對奴婢放鬆了警惕,這便派了幾個侍衛暗自送了奴婢南歸。奴婢回來,這便前來面見於大人……”
清笛循着靜簫的身段與語聲,儘量簡潔與於大人說話。
面對於大人,她尚且有把握騙過於大人去。畢竟他們身在院子裡,大人每回來見過她們,不過也就是片刻,說話也不過三五聲;可是若此時對着的人是湉娘,清笛斷不敢這樣欺瞞。
她們打小都是湉娘一聲一言調教出來的,四個人有什麼區分,湉娘是一眼便能看穿的。
“靜簫,着實爲難了你。如你所說,清笛那個丫頭是指望不上了,她竟然爲了那個契丹皇子,數典忘祖,根本忘記了自己是中原人!婉笙與吟笳畢竟隔着遠,這一回本官所有的指望可都在靜簫你身上。”
清笛心內咯噔一聲!
原來於大人已經認定她背叛了,原來於大人心中早已忿恨於她了?
而這一切,更是出於靜簫口中!——靜簫,沒想到她做事決絕至此!
“又是新年,契丹朝堂上下也不安穩。奴婢特此回來向於大人請個示下,奴婢應該如何……”清笛努力按捺下心中的悲憤,平靜地說。
“循着每年的慣例,新年時候北周朝廷必然大擺筵宴,邀請契丹權貴。往年不論,今年本官定然會向皇上力薦要邀請大宋的連城公主一同與宴。屆時太子爺定然會發現連城公主就是曾經的清笛。屆時藉着酒意,那位太子爺做出什麼來都是不奇怪的。”
清笛心底又是轟然一個翻滾!
倘若酒宴之上,張煜琪放肆調笑於她,那麼玄宸自然不會放過他!若當場就鬧起來,那麼涉及的將不只是他們三個人之間的私事,更是有可能讓北周與契丹就這樣撕破了臉!——於大人用心,何等深密!
“靜簫,屆時需要你來勸說二皇子。一旦六皇子在宴席上與太子爺發生齟齬,就要二皇子以維護契丹國尊的理由陳兵邊界!”
清笛在袖口裡握緊了指尖兒,壓住自己的心緒,“可是於大人可曾想過,二皇子從來不是容易相與的。如果說六皇子是狼,二皇子便是條豺。一旦讓二皇子陳兵邊界,那會不會引發二皇子的覬覦之心?”
“無妨。”於清風搖頭,“我要他不接受張家父子的任何條件,讓張家父子在絕望之中下令撲殺了六皇子!這樣一來,契丹可汗必定與北周宣戰……”
清笛都驚住,努力壓住心跳,“大人的意思,莫非是,是……藉機除了張氏父子,推翻北周?”
“原本就該如此!”於清風冷哼,“張昌興位重閣老,卻上不思君恩,下不感黎民,背叛朝廷,自立爲酋,便早該死!”
“本官忍辱負重這幾年,爲的便是這一天!一旦契丹與北周撕破面皮,本官便會帶人衝入宮去,誅殺張氏父子,將他們的首級送回汴京。南開城門,迎宋兵重歸——屆時北周,將重回大宋朝廷!”
於清風言辭慷慨激昂,可是清笛卻着實想要問一聲:就算宋兵南來,重新得回霸州城。可是試問,宋兵將如何抵擋北邊屯兵於邊的二皇子和契丹騎兵!
如果宋軍這一回依舊沒有勝算,依二皇子的性子,他必定會藉機南下,衝破了霸州城池!
屆時,城中百姓怕是要接連經歷北周滅亡、宋兵重歸、南北大戰這三重驚嚇!一旦戰鬥到了膠着之時,豈不又是城中百姓的一場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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