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爲何要這樣做?鳳熙公子請說。”小六清朗而笑,不似被鳳熙捉到短處,反倒像是逗弄着貓兒一般,一點一點以餌誘之。
鳳熙極不喜歡這般被動,卻早已入了鑊中,只好亦步亦趨,“霸州城破,你與憐兒的矛盾也推到了最爆發處,短時根本無法調和。你自己也受了傷,整個霸州又落入二皇子掌中,你沒有辦法救下憐兒,更沒辦法帶着憐兒走。”
“但是你知道我聞訊一定會趕來,一定會想盡辦法找到憐兒,一定會不顧一切帶憐兒離開霸州這塊傷心地,一定會——傾盡我所有,讓憐兒未來得安。”
鳳熙鳳目清冷,凝着小六的臉。月色之下,提到那晚霸州,小六面上的笑謔和從容終於點點散去。
“所以你才故意在假憐兒的墓前留下銀線草,引導我找到烏雅;繼而眼睜睜看着我帶走了憐兒……你能夠眼睜睜看着我帶走她,不是因爲你放手,而是因爲這一切原本都是你設計好的;我安鳳熙一不小心反倒成了替你辦事的!”
鳳熙攥緊了手指,“我百思不得其解,何以憐兒那日易了容,可是在酒肆中卻能被你一眼便認出來?就算你們之間心有靈犀,也該到不了這個地步——以憐兒智慧,她的易容連我都會猛然之間被騙過,怎地你就能一眼看出!”
“……是因爲連城這個名字,對不對!我帶着憐兒一路南下,是在途中憐兒才臨時起意,爲了男子的僞裝身份而換名連城。既然你在杭州一聽便知,便證明即便我帶着憐兒南下的路途中,也有你的人暗中跟隨!”
“所以你知道連城就是憐兒,你甚至知道憐兒早晚有一天一定會去那家酒肆!因爲那間酒肆原本就是當年憐兒去過的那間賣越酒的鋪子!鬮”
“我自以爲終於有機會爲憐兒做一件事,我自以爲一切計劃都安排的天衣無縫,卻沒想到一步一步其實都是按着你的路數在走。我志得意滿,卻不知道我根本是你的棋子!而且直到長長的三年之後,我才猛地悟透!”(大家之前一直沒明白小六怎麼會認出易容的憐兒,實則在這兒啦。nn)
月色如銀,罩着一襲白衣的鳳熙,面上越發蒼白,“我再回頭想之前我陪着婉娥去山陰掃墓之事。我四處去打聽哪裡有最好的山陰甜酒,路上遇見一位老哥親自指引……六皇子,如今想來,那位老哥也是你佈下的人吧?”
“你的山陰甜酒是好,只是味道太像當年憐兒喝過的蓬萊春。所以我帶了回去沒敢給憐兒太多,只給了一小甌子,可是那一點點酒還是足以勾起憐兒的回憶,將她引向了越酒鋪子!”
“六皇子,你果然是契丹草原不世出的天縱少年——你一步一步都算計好了,就等着憐兒自己走回你眼前去。六皇子,你輕易就戳破了我做了三年的美夢!”
鳳熙說到最後,嗓音已然沙啞。
哦
“我明白你早晚會想通整件事,我也知道這對你的驕傲會是多大的折損。”草原上夜霧飄蕩而來,宛如銀紗遮蔽了幽謐天地,青衫少年凝立白霧間,眸如輕靄,“可是我那個時候只能想得到你,也只能——信得過你。”
“這天下的人,對憐兒不是貪婪想要佔有,就是想要利用她的美貌與智慧——可真正當大難到來,有誰肯爲了救她而付出自己的一切?”
“鳳熙公子,你我都知道,能夠這樣做的人,除了你我自己,就只有彼此!”
鳳熙鳳目一眯。
輕霧蕩過,小六青衫飄搖。平繡滿衣襟的杏花,在夜色裡開得瀲灩,“我是利用了你,那也只因爲我獨獨信得過你。”
“身在霸州之時,我知道憐兒一直在想家。她知道她終有一天要來這契丹草原,可是她極想在來契丹草原之前,再回家看看。”
“她的這份心意,是寒食那天早晨,她不顧一切前去祭奠她爹的時候,我看出來的。她想不顧一起了了自己所有的心事,才能輕裝離開——可是她從不肯告訴我,她心中的家在哪裡。”
“我想到了袁承道帶兵去過的所有地方,最後將心思定在了杭州。袁將軍戎馬一生,行軍天下,極少在哪裡停留超過一年。唯獨在杭州,他駐紮了三年。而那三年,也正是憐兒初懂人事的三年。”
夜霧流蕩,遮住小六眉眼。鳳熙只覺微微一凜,隔着霧靄仍能感受到小六的注視,“我其實想親自帶她回家……只是那時我做不到,而且倘若我真的做了,她也會擔心我是要毀了江南……所以鳳熙公子,這件事我只能假你之手,由你帶她回家。”
“她在杭州這三年,我看得見她過得很快樂。她面上重又現出小女兒的恬淡笑容——也唯有這三年之後,她纔會整理好了自己,含笑走向這契丹草原來。”
“這一切,全都有賴鳳熙公子三年來的用心。這份情,我將來定將回報!”
鳳熙微微一個踉蹌,“你方纔最後這兩句話,在暗示什麼?你的意思難道是說,憐兒她也多少猜到了你的心思,所以才甘願自己推動了和親之事,繼而甘願主動來這契丹草原?!”
“來契丹的路上,你可看見憐兒掉過一滴眼淚?”小六垂下頭去,“她看見我出現在杭州,恐怕也多少已經猜到了我的意思——倘若她不肯回來我身邊,那麼只有我親自帶兵南下杭州!”
“杭州與大宋,永遠是她心中最重的。她能在西子湖上將身子再度給了我,可是她卻依舊將心留給了杭州和大宋!”
霧靄越聚越濃,小六的嗓音輕嫋,“成爲我的庶母,而不是我的妻子,便是她對我的報復。她恨我再將觸角伸過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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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後第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