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鷹山的土匪們調轉馬頭,向老巢策馬奔去,只有何小玉沒有離開,她靜靜地站在千默身後。
千默站了好久,直到頭上明月高懸,星辰滿天,何小玉竟然陪着他一直沒有離開。
黑夜裡,千默忽然說:“是我害死了魏師父,對嗎?”
何小玉來到千默面前說:“你終於開口了,我知道心裡很內疚,可是這不是你的錯,你沒有害人之心,不該爲此揹負着罪惡感。”
千默搖搖頭說:“我做不到,如果我不扔出那顆石頭,魏師父就不會有事。”
何小玉說:“那樣我就會被射死,你希望我死嗎?”
千默說:“我不想。你可以躲開的,你的武功那麼好,警覺性一定很高。”
何小玉說:“千默,看着我,謝謝你,今天是救了我。還有一個事實你忽略了,你也救了商隊所有人。”
千默說:“你是說我指出樑大山……”
何小玉說:“不是,如果我被射死或者射傷,你覺得黑鷹山的兄弟會放過商隊的人嗎?顯然不會,所以說你救了所有人,你應該高興纔是。”
千默情緒激動地說:“高興?哼哼,事實是我害死了魏師父,我害死了魏師父!”
千默跪在地上,雙手抱頭,眼淚啪嗒啪嗒地滴在草地上。
何小玉說:“千默,你是個善良的人。沒有道德感的人,就算親手殺了人,也不會有什麼負罪感。第一次接觸你、瞭解你,我好像看到了黑夜裡的螢火蟲,雖然沒有皓月明亮,沒有星辰璀璨,但是依然倔強的靠着自身,發出純潔善良的光芒。你的身上有太多人性的美好,我看到了我失去東西,它就在你的身上。”
千默說:“我有那麼好嗎?這些也許只是你的想象。”
何小玉說:“有些人美,自己卻感覺不到。我現在越來越討厭自己,慢慢變得冷血,我越來越像我討厭的那個人,我爹!”
千默好奇地說:“你爹,你爲什麼討厭你爹?”
何小玉看着前方的黑暗,眼神失去了焦距,有些幾分空洞,有些幾分迷茫,有些幾分痛苦。
何小玉用低沉的嗓音說:“千默,你願意聽聽我的故事嗎?”
千默看着何小玉,認真地說:“願意。”
何小玉坐在地上,抱着雙膝,樣子好像一個無助的小女孩。
“我娘叫何芊韻,她是一個大戶人家的女兒,知書達禮、賢淑美麗。不幸的是,她被黑鷹山的土匪頭子抓上了山,這個頭領強行佔有了我娘。我娘痛不欲生,她自殺了好幾次,可是都被人救下了。
幾個月後,我孃的肚子慢慢變大,她感受到一個新的生命在體內跳動。那一刻我娘感覺到,一個小生命和她骨肉相連,血脈相通,那種喜悅超越了死亡。我娘決定生下這個小生命,無論怎樣,孩子是無辜的。
一年以後,我娘生下了一個女孩,就是我。娘十分疼愛我,她教我讀書識字,教我做人的道理,給我講很多奇妙的故事。
和娘在一起的時光,是我一生最幸福的時光。可是美好的畫面,最後被一個人撕破、扯碎。他毀了我的依靠,毀了我的幸福,毀了我的家。
那個人,就是我爹。
雖然我不把他當成父親,可是我無法擺脫、無法割裂的一個事實,我的身體裡流淌着他的血。
我憎惡我自己,爲什麼我是他的女兒?
我爹經常喝醉打人,我娘在他的暴力下生活了十幾年,每次捱打過後,我娘都傷痕累累。
我不知道我娘是怎麼挺過來的,我知道她一定是爲了我才苦苦支撐了十幾年。
那麼我算不算一個罪人?如果不是我,我娘早就從地獄般的生活裡解脫,死對她來說是一種安慰,莫大的安慰。
無論多麼苦,我記得,娘看着我眼睛時,總是充滿了溫柔的笑。她的懷抱是多麼的溫暖,娘是我的天,只有娘可以保護我。
我爹變得越來越多疑、暴躁,他懷疑娘和其他人有姦情,就當衆把娘和那個人活活打死。
我親眼目睹這一切,皮鞭一下一下又一下地抽在我孃的身上,皮開肉綻,鮮血淋漓。
那一聲聲響亮的皮鞭,成爲了我生命裡的噩夢。
到最後,事實證明我娘是被陷害的,她只是幫派權力鬥爭的無辜犧牲品。
我爹知道真相後,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不過死了一個老女人,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那一刻我的胸腔塞滿了怒火,我知道它們像火藥一樣,總有一天會被點燃,那時就算粉身碎骨,我也要把那個人拖進地獄。
從那以後,我日夜刻苦練功,只爲等一個機會,一個殺死他的機會。”
千默不敢相信,何小玉美麗的外表下竟然藏着這麼多的傷痛,他無法相信這些年何小玉是如何度過的。
“最後,你殺了你爹?”
何小玉點點頭說:“嗯。你是不是覺得我大逆不道,殺死自己的親生父親。”
千默說:“我不知道,我也無法體會你的痛苦,如果是我,也許我會更加瘋狂。”
何小玉說:“我憎惡自己的身份,我恨自己沒用,保護不了娘。如果有選擇的話,我不想出生在這個世界上。老天爲什麼要對我如此不公平?我只想有一個家,像普通人那樣過着平淡幸福的生活。”
千默不知道怎麼安慰何小玉,他肯定地說:“你一定會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
“你可以幫我找到。”何小玉轉頭看着千默,眼睛裡閃耀着光芒。
千默指着自己說:“我?怎麼幫你?”
“嫁給我!”
“我、我、我……”千默第一次遇到如此敢愛敢恨的奇女子,他手足無措,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何小玉拍拍千默的肩膀,豪爽一笑站起身來說:“開玩笑的,姐姐知道你沒空。”
秋風吹着何小玉長長的黑髮,她望着遠方的夜空,黯然神傷。夜,如此漫長,我是否能熬過去,看見那一縷屬於我的韶光。
千默坐在地上看着何小玉的背影,他真的開始佩服這個女子。
何小玉親手揭開自己的舊傷疤,傷疤下依舊鮮血淋漓,何小玉似乎十分冷靜,冷靜的好像在述說別人的故事。
千默無法想象,何小玉是如何做到的,也許她掩藏了自己的情緒。
就在千默思緒萬千之時,何小玉說:“千默你接下來怎麼打算?”
千默說:“我還要去安陽城,我要做的事太多太多,我不知道能不能成功。有時候,我整夜無法入睡,孤獨、無助、焦慮、迷茫……所有這些無形的壓力,負面的情緒,好像一層一層的繭,把我緊緊地裹在裡面。我感覺眼前一片漆黑,我透不過氣,我也無力破繭而出。”
何小玉說:“千默,我瞭解你的感受,我都經歷過。跟我回黑鷹山,我想辦法幫你。”
千默說:“爲什麼要幫我?有時候我真希望有人可以解決這些問題,如果有人能救出我爹,我願意爲他做牛做馬。”
何小玉笑着說:“爲什麼?有些人一見如故,有些人認識了一輩子卻成不了朋友。我相信你的爲人,我也相信我的感覺。”
千默猶豫說:“我要付出什麼代價嗎?”
何小玉說:“做我的保鏢。”
千默瞪着眼睛說:“做你的保鏢?敢找你麻煩的人都是高手,我這點三腳貓的功夫,自身都難保,怎麼保護你!”
何小玉說:“我可以教你功夫,你很有天賦。”
“我很有天賦你都能看出來,好吧。”
何小玉有些不高興地說:“你想不想學?千默,以你現在的身手,如何應對以後的危機?你連自己的仇人都打不過,怎麼救你爹?前路險惡,有備無患。”
千默低下頭陷入思考,何小玉說得沒錯,我需要變得更強,這是難得的機會。之前何小玉和馬漢山的對戰,雖然不知道他們是什麼水準,顯現比我高明太多太多。
何小玉說:“黑鷹山的大當家,是我的義兄,人們都叫他何三箭。他箭術高超,能騎着快馬三箭齊發,同時命中三個目標。他的刀法霸道無雙,大開大合,勢不可擋。”
千默說:“可是這樣會耽誤很久,我怕爹出什麼意外。”
何小玉說:“千默,如果老天讓你和你爹不能相見,那麼就算你做再多的努力也是白費。相信我,冥冥中一切自有安排。”
千默緩緩地點點頭,他被何小玉說服了。倆人連夜騎着馬,朝着黑鷹山方向飛馳而去。
…………
夜深沉,大地萬籟俱寂,巍峨的羣山高聳,好像要捅破黑色的天幕。
曾老爺的商隊營地,人們都進入了夢鄉,只有馬漢山的帳篷裡閃着昏黃的光。
一隻烏鴉不知從哪裡飛來,鑽進帳篷落在桌子上,它渾身漆黑,眼睛紅如血。
馬漢山在烏鴉的耳邊輕輕說了一句話,烏鴉眼中的紅光不停閃爍,很快恢復了正常。
馬漢山說完,烏鴉拍拍翅膀飛出帳篷,它速度快如疾風,鑽進樹林裡不見蹤影。
天亮以後,血眼烏鴉不知道飛了多遠,它落在一個人的面前。
此人身材高大,穿着黑色的長袍,帶着半邊白色骷髏面具。一半人臉有血有肉,一半是冰冷猙獰的面具。
烏鴉在地上用嘴巴寫出一行字:青龍舍利現身黑鷹山。
面具人用低沉的男聲說道:“終於出現了,這是幾年來最好的消息,哈哈哈!”
面具男把手心張開向上,一條極細的黑線從手心出現,黑線詭異的慢慢向上懸浮到半空,匯聚成一滴黑色的液體。
面具男對血眼烏鴉說:“這是給你的獎勵。”
血眼烏鴉興奮地拍動翅膀,把黑色的液體吃進嘴裡。烏鴉服下液體後,閉着眼激動地渾身顫抖,似乎十分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