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連四喜都聽出這兩個青年儒生言語裡的嘲諷味,小奚僮當然爲自家少爺不平,大聲道:“我家少爺自幼就有神童的讚譽,當年吳縣尊讚我家少爺是靈珠寶樹,謝家寶樹啊,知不知道?”
劉行知和列姓儒生對視一眼,哈哈大笑,劉行知嘲弄地看着四喜,戲謔道:“你這小書僮也知道謝家寶樹嗎,那你說那是棵什麼樹,是你家屋後晾衣用的歪脖子柳樹嗎?”
四喜氣呼呼道:“你們欺負人!”
兩個儒生更加放肆地大笑。
曾漁叉開右手五指梳着溼漉漉的頭髮,髮梢還在滴水,他目光陰沉盯着那兩個狂笑的儒生,心想:“真的是喝口涼水都會塞牙嗎,考試結束放鬆放鬆,遊個泳、隨便走走也能遇上這麼些面目可憎之輩!”說道:“黃提學讚我,汝輩羨慕嫉妒恨是吧。”
“你說什麼?”
列姓儒生沒聽懂曾漁說什麼,鬥雞眼藐視着曾漁,曾漁雖知列生這種藐視並非有意,但被這樣看着就很不舒服啊,說道:“我先前出考棚在酒鋪買酒時,聽到有人議論你們兩位——”
劉知行一愣,問:“議論我們什麼?”
曾漁道:“議論你二人那麼早交卷,其中必有蹊蹺?”
“交卷早又有什麼蹊蹺?”列姓儒生盯着曾漁,保持着他慣有的藐視。
曾漁道:“絕大多數人都沒交卷,偏你們就那麼早交卷,豈不是有蹊蹺。”
劉行知冷笑道:“你不也交卷甚早?”
曾漁道:“在兩位看來,我不正是大有蹊蹺嗎?”
劉行知和列生又對視一眼,列生嗤之以鼻道:“可笑,我們怎能與你一樣。”
曾漁道:“當然不會一樣,我是憑真本事博得宗師惜才、衆官讚賞,而你們兩位,正如閒人流言說的,是瞎貓遇上死耗子,剛好遇到擬題的作文,你們都不必打草稿,一抄而就,是也不是?”
所謂擬題,就是猜題,富家巨族延請八股高手揣摩宗師出題的思路,事先擬題數篇甚至十數篇,精心構思作文,然後由子弟背誦牢記,到考場中發下題來一看,若是猜中了題,那簡直要打心眼裡笑出來,祖宗保佑啊,這是最高明的舞弊,無法杜絕也不怕磨勘,每科考試總有那麼幾個幸運兒因擬題高中,只是猜中概率畢竟小,而且那些擬題的八股名士也不是誰都聘請得起的——
曾漁這是以其矛攻其盾,這兩個傢伙不是疑心黃提學包庇他嗎,那他也來這麼一招,看看這兩個傢伙又是什麼反應?
果然,那個列姓儒生沉不住氣,兩眼分外藐視,怒道:“胡說八道,我與行知素稱捷才,慢說兩篇答題,就是四篇,一日間也能完稿。”
曾漁道:“素稱捷才,誰稱的,你們自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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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行知冷笑道:“列兄,莫聽他信口胡言,他是自己心裡有鬼,就攀扯說我們擬題什麼的,這等伎倆着實可笑。”
列姓儒生連連點頭,忽然瞪着曾漁道:“你是費了五十兩銀子買了座號對吧?”
曾漁眉頭一皺,看來那個扁平鼻子的網撒得不小,很多考生都被那樣問過,這對黃提學聲譽極爲不利,而且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江西十三府,每個府院試都有這種舞弊傳言,若真是黃提學身邊的幕僚所爲,如此肆無忌憚,事情必定敗露,一旦按察司和監察御史插手,那定會拖累黃提學……
列姓儒生見曾漁皺眉思索,以爲說中了曾漁的心事,更是冷笑連連,讓光膀子的曾漁都覺得作寒,曾漁盯着這列姓儒生道:“你以爲五十兩銀子就能把提學宗師給收買了,你去出五十兩銀子試試。”
列生傲然道:“我只憑真才實學,不走那些歪門邪道。”
曾漁冷笑道:“你有真才實學嗎,抄了兩篇擬題作文也敢稱真才實學?”
列生大怒:“你敢辱我!”
曾漁道:“是你無禮在先。”
列生道:“你可敢與我比試作文?”
曾漁笑了起來,這正是他所願,說道:“我與你一人比,勝之不武,你們兩個一起上,無論琴棋書畫、醫卜星相、時文小曲、鬥牌馬吊,就是打架也可以,我一人打你們兩個。”說着做了一個側身展示肌肉的健美操姿勢,他穿着長衫看似清瘦,現在裸着上身,還是有幾塊肌肉的,這一個月來揹着幾十斤書笈走了一千多里路難道是白走的嗎,閒時還練劍呢。
劉行知笑將起來:“吹牛的吧,你樣樣皆能?”
曾漁道:“我不是樣樣皆能,但汝輩肯定樣樣皆不能。”不激將不行,他要藉此事鬧一鬧,也是報恩黃提學。
姓列的儒生脾氣暴躁一些,大聲道:“誰與你比葉子牌打馬吊,我只與你比八股文章。”
曾漁笑道:“你除了八股文還會一些什麼?你以爲讀一些坊肆所刻軟熟腐爛文字,習爲依稀彷彿、浮靡對偶之語,就是能作文章了?”
列生怒叫道:“那你想比什麼?”
曾漁道:“其一比試書法;其二比試詩賦;其三嘛,不比試比試時文只怕汝輩不甘心,那就時文。”
“好。”列生揮拳道:“比就比,何懼你。”
曾漁看着那個劉行知,問:“劉文童敢比試否?”
劉行知稍一遲疑,曾漁又道:“你既自承是擬題作弊那也就算了——”
劉行知怒道:“不用激我,我與你比試。”
列生性急,叫道:“現在就比,進書屋去。”
曾漁問:“書屋裡還有何人?”
列生道:“別無他人,只有幾個僕媼。”
曾漁道:“既無有名望之人居間作證,那你二人比不過我卻又拒不認輸,這可怎麼說,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想讓你們自己服輸,只怕不容易。”
劉行知只是冷笑,列生已是氣得七竅生煙,叫着“小人之心,小人之心”,兩隻眼珠子鬥得更厲害了,已經不是藐視,簡直是無視,視線焦距只在他自己鼻尖,怒問曾漁:“那你說何時比試?”
曾漁道:“比試之期可以定於明日或後日,地點你們定,總要是公衆之地纔好,不能在這四面大水的孤洲對吧,居間證人也是你們定,請你們老師來皆可,我無所謂。”曾漁很大度,其實他人生地不熟,即便想擇地請人也沒轍。
劉行知比較冷靜,問:“那比試輸了的一方又該如何,總不能一拍兩散若無其事吧?”
曾漁笑道:“賭注是吧,賭注還是由你們定。”
列生鬥着兩眼捨我其誰氣勢洶洶道:“你若輸了,就當場向衆人承認行賄舞弊,你敢嗎?”
曾漁笑道:“這是污衊宗師,我不敢。”
劉行知也覺得這樣不行,說道:“宗師已許你此科必中,我只要你當衆發誓放棄這次生員功名,並且立契爲憑。”
曾漁道:“你二人自認勝券在握了,怎麼不說說你們輸了又該如何?”
劉行知有些躊躇,對這次院試他是志在必得,今日臨場作文也自認甚佳,所以不大想與曾漁拼放棄生員功名的賭注,其實曾漁進不進學與他又何干,只是一時不忿而已——
曾漁自是知道劉行知的心思,說道:“汝輩進不進學於我毫無損益,這樣吧,我若輸了,我當衆立契約放棄這科進學,你們二人輸了,每人輸我紋銀五十兩,你們不是說我是五十兩銀子買得的進學機會嗎——如何?”
劉行知問列生:“列兄你看如何?”
列生怒對曾漁道:“就依你所說,現在就先立下賭約,怕你回到南岸翻臉不認。”
曾漁笑道:“很好,列兄多謀、謹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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