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星觀是鉛山、橫峰一帶最大的正一教道觀,始建於明英宗正統年間,道觀倚山而建,佔地二十餘畝,分爲正院、東院和西院三部分,正院有東嶽寶殿、育德殿,東院有娘娘殿和伏魔大帝殿,西院有玉皇殿和藥王殿,原有道士數十人,昨日山賊吳平佔據道觀後,除了龍虎山大真人府派來的住持同塵法師堅守道觀與賊周旋外,其他道士都逃跑了,如今的七星觀已成匪穴賊窟——
曾漁和鄭軾立在道觀正院的戟門外,但見十六名精壯山賊持刀把守着大門,一個個橫眉立目的樣子,這裡算是山賊把守的重地了,彭老球進去稟報大王吳平,很快就出來了,說道:“兩位秀才,我家大王有請。”
曾漁和鄭軾對視一眼,點點頭,跟着彭老球和另兩名山賊進入正院大門,這正院應該是匪首吳平的住處,持刀賊衆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看似警備森嚴,但喧譁叫囂聲不斷從東院和西院傳來,都是那羣烏合之衆在分贓、喝酒、鬧騰,據彭老球介紹,能待在這七星觀的都是義軍頭目和精銳——
曾漁感慨道:“義軍兄弟們好快活啊。”
彭老球話多,連連點頭道:“那是當然,打官兵、搶富戶,一身的勁啊。
曾漁道:“不知我等秀才能否入夥?”
彭老球打量着曾漁和鄭軾,說道:“那要看吳大王肯不肯收留你二人。”
另一個山賊態度兇蠻,冷笑道:“你這秀才是怕死才說要入夥的吧,你們這些士紳富戶哪個不是說一套做一套,”
曾漁並不動氣,問這山賊:“好漢你不怕死?”
這山賊一拍胸脯脖子一拗:“老子當然不怕死,怕死就不跟着吳大王造反了。”
彭老球附和道:“是啊是啊,我們義軍都不怕死,有錢人才怕死,怕沒得享福。”
曾漁道:“很好,佩服,敢問這位好漢尊姓大名?”
這山賊警覺道:“你問我姓名作甚,莫不是想告密?”
曾漁搖頭笑道:“我能告什麼密,好漢就講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吳大王不就有名有姓,誰能奈何他?”
彭老球嘴巴閒不住,向曾漁介紹道:“這位是方茂七方大哥,是吳大王的得力手下,原是福建銀礦的工人——”
“閉嘴。”名叫方茂七的山賊喝住多嘴的彭老球,下巴朝前一歪,對曾漁、鄭軾二人道:“我家大王就在殿上,你這兩個秀才是死是活就由我家大王定奪。”
育德殿原供奉着天地水三官神像,現在神像都被搬到殿角靠邊站,這個地盤吳平做主了,曾漁和鄭軾進到育德殿時,只見有三個人坐在香桌邊正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居中一人四十來歲,不高不胖,面色黧黑,顴骨聳起,兩隻小眼睛眯縫着,看到曾漁等人進來,目光一凝,神色冷厲,放下筷子,問道:“哪位是識得張龍王的秀才?”
曾漁上前拱手道:“在下是三寮曾氏子弟,以前從謝老先生處——”
山賊方茂七喝道:“跪下回話”伸手就來按曾漁肩頭,用力下壓,曾漁紋絲不動,方茂七惱了,提足踢曾漁左膝彎,這是要把曾漁踢跪下,不料曾漁腳步輕挪,同時一個肘錘結結實實撞在他右脅下,痛得他縮身後退,呼痛怒叫,緩過勁來就要拔刀相向——
曾漁向吳平拱手道:“曾氏祖傳散手,讓吳大王見笑了。”
“三寮曾氏,如雷貫耳啊。”
吳平大笑着站起身來,但眼裡卻無笑意,繞桌走近,盯着曾漁道:“曾秀才爲何到此?”
曾漁道:“在下在袁州做蒙師,因科考在即,所以要趕回廣信府考試,卻遇吳大王義軍在此,故而前來相見。”
那方茂七見吳平與曾漁溫言說話,不敢上前打曾漁,揉着右脅說道:“這兩個秀才是想跑沒跑掉,讓彭老球他們給抓來的。”
曾漁道:“誰知道是哪裡來的賊寇,不跑怎麼行,後來得知是張龍王、吳大王的手下,也就不跑了。”
方茂七趕緊挑撥道:“大王,這秀才竟敢罵我們是賊”
吳平面無表情,問彭老球:“這曾秀才寫給張龍王的信呢?”
彭老球道:“二大王看了就收在懷裡,應該不會有假。”
曾漁笑道:“又不是張龍王寫給我的信,有必要假冒嗎?”
吳平打量着曾漁,對這年少秀才識得張璉很是懷疑,他知道張璉沒有到過江西,吩咐方茂七等人道:“給兩位秀才看座。”心道:“等下若被我問出破綻,那我就要翻臉無情了。”
鄭軾是徐庶進曹營一言不發,跟着曾漁入座,提心吊膽地聽曾漁和賊首問答,這時天色已經暗下來,有山賊端來蓮花狀燈臺,都是道觀裡的器物,香桌上擺放着大盤大盤的雞鴨魚肉,酒是敞口大甕裝的,喝完直接用碗進去舀——
吳平命手下再擺兩副碗筷,請曾漁、鄭軾一塊吃喝,曾漁道:“吳大王對在下想必還有諸多疑慮,請吳大王先發問吧,不然在下也食難下嚥。”
吳平點頭道:“那好,我來問你在哪裡結識的張龍王?”
曾漁道:“在下與張龍王只是神交,並未見面,但在下的忘年交謝榛謝老詩人去年應福建提學副使宗臣之邀壯遊閩地時曾在尤溪縣遇到張龍王,那時張龍王還屈爲縣衙小吏,謝老詩人見他氣宇非凡,大爲讚歎,認爲張龍王非等閒之輩,今年五月間謝老詩人回山東路過江西與我提起這位張龍王,與在下南望八閩龍脈時的意會相合,所以月初聽聞張龍王舉義旗,在下就想寫信爲其指點迷津,未想就在此地巧遇吳大王。”
曾漁說的這些話真真假假,他從安仁知縣陳夢雷那裡得知張璉原是尤溪縣衙管理銀礦的小吏,因私自招募工人開礦挖銀被長官責打罰銀,於是就聚衆鬧事,事情鬧大了於脆起兵造反了——
吳平對曾漁所言沒怎麼聽明白,什麼謝老詩人,張璉又不會寫詩,不過福建提學宗臣他是聽說過的,這些都不重要,他有更關心的事,問:“什麼八閩龍脈?”
曾漁瞠目道:“這是楊救貧祖師的風水望氣術啊,在下見東南方向有王者氣和兵戈氣,所以聽謝老先生說起張璉其人就意有所動,得知張璉自稱漢飛龍王起事時,更是認定那王氣和兵戈氣應在張龍王身上。”
曾漁不知道的是,這吳平本是海上巨寇汪直手下的小頭目,去年汪直被胡宗憲用計剿滅,部衆四散,吳平與十幾個海寇就逃到福建山區在張璉手下做礦工,這次張璉作亂半是由吳平慫恿,吳平不大看得起張璉,所以自領一支山賊殺奔江西,這時聽曾漁說張璉有王者氣,半信半疑還有些嫉妒,問道:“你真是三寮曾氏子弟?爲何不做風水先生?”
曾漁笑道:“並非所有的三寮曾氏子弟都必須做風水先生啊,在下的祖父與現任欽天監博士曾邦果是兄弟,我祖父不願爲皇家效力,遊走於民間爲四民百姓尋龍勘地,當然也爲曾家自己覓地,五十年前在廣信府某地發現一處好穴,就舉家搬遷該地,在下今年二十歲,中了秀才。”
結語簡短有力,育德殿上一片靜默。
民間關於地理風水術的傳言是神乎其神,曾漁幼時聽伯父說過江西風水地理學派的祖師楊筠鬆的傳說,楊筠鬆人稱楊救貧,不僅能辨風水龍脈,還能改造風水,楊筠鬆有三寶:趕山鞭、鐵燈盞和無字天書,愚公移山算什麼,楊筠鬆的趕山鞭能驅趕着大山跑路;鐵燈盞就如觀世音菩薩的靜瓶一般可舀於江河之水;無字天書只有楊筠鬆自己能看懂,其中包含了天下山川所有的龍脈奧秘
——相傳當時的贛州刺史盧文稠請楊筠鬆爲其改造贛州風水,讓贛州具備帝王之都的氣象,楊筠鬆就在贛江兩岸用趕山鞭趕山,不過因爲陳摶老祖的阻撓,楊筠鬆功虧一簣,未能把贛州改建成帝王之都,楊筠鬆仙逝後,趕山鞭的鐵燈盞失傳,只有無字天書傳給了兩大弟子曾文迎和廖王禹。
對於這些神奇傳說,曾漁是不大信的,但民間俗衆相信這些的很多,吳平是海賊,親眼目睹了巨寇汪直一生的跌宕波折,深感命運的叵測,對風水算命當然也不會不信,這時的人畢竟還沒有打倒一切牛鬼蛇神、什麼人定勝天的狂妄——
吳平眉頭皺起又展開,如此再四,開口問:“曾秀才方纔說要寫信給張龍王指點迷津,不知是什麼迷津?”
曾漁信口開河道:“八閩有王者氣,但非帝王氣,張龍王有佔據一省自立爲王的命,卻沒有問鼎天下改朝換代的命,就如吳大王,雖然智勇不遜於張龍王,但拘於命數,只能爲輔佐的將相——”
伯父撼龍先生以前教導曾漁要善於察言觀色,很多算命術、看相術其實都在於細心地多聽多看,曾漁方纔提到張璉有王者氣時,吳平神色有些不甘,所以曾漁才補充說了上面這段話。
吳平笑了笑,說道:“你且說說怎麼爲張龍王指點迷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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