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後我卻是病了,雖然我沒有看到甘嵐生是怎麼死的,可是那樣撕心裂肺的喊叫還是讓我仿若失了魂一樣難受。
每日裡我只躺在牀上不說話也不吃東西,腦袋中充斥着的全都是甘嵐生死前說的話,安景涼謀害太子登得皇位,如果當真如此,他可是犯了十惡不赦的大罪,那麼,太后和成親王私下的行爲便可以理解爲是想替太子報仇,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麼,恐怕我也只能去問成親王,亦或去問父親大人了,只是,我還有機會見到他們嗎?
“蘇姐姐,你不吃不喝可不行,你看我今天特意一大早起來給你熬了這碗枸杞蓮子雞湯,很補身子的,你可一定要喝了。”靠在牀頭盯着頭頂的瓔珞出神,寧清舞端着青瓷碗至牀塌邊坐下,帶着幾分心疼的說道。
眼珠子轉了轉,落到她手中的青瓷碗上,濃濃的雞湯散發着醇香滋味,刺激了我的味蕾,飢腸轆轆的肚子不免有些躁動起來,移了目光,撇頭不去瞧,我纔不敢亂吃東西,若是安景涼從中做了手腳,我恐怕連死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
寧清舞嘆了一聲,將青瓷碗放置在一旁,爾後輕道:“姐姐可是那日晚間被嚇着了?可是都好幾天了,怎麼還沒好呢?”她低吟了一聲,突地恍然大悟道,“啊對了,蘇姐姐,要不我帶你去三哥哥的槿園走走吧,你整日裡待在屋中,也悶得慌,倒不如出去走走,興許就能好了呢。”
我此時哪還有什麼興趣出去亂走,這幾日,安景涼和安景塵一前一後來看過我,前者冰冷着臉面,說了什麼我也不記得,大概也是一些我不想聽的話,後者替我把了脈,又說了些解釋的話,只是,他的殘忍我親眼所見,一而再再而三,我已經沒有辦法去相信了。
今日已是第三日,這三日來我一直都在思考其中的厲害關係,儘管想了很多,可是卻什麼都不能做,更何況如今我還在御劍山莊,寧莊主當日所爲也是我恐懼之處,說到底,這御劍山莊是好是壞我還分不清,日日夜夜怕這怕那,導致我整個人消瘦了不少。
“蘇姐姐……”
“小舞,你讓我一個人待會吧。”打斷了寧清舞的話,我轉了頭閉了眼不再與她多言。
耳中傳來她的輕嘆聲,又聽聞腳步聲漸離,片刻後終於恢復了寧靜,我睜開眼,空洞的雙目緊緊盯着前方,腦中一片空白。
思來想去,這樣不吃不喝到底也不是個辦法,說不定我沒被安景涼殺死,倒將自己先餓死了,只是,瞥眼看着桌上依舊冒着熱氣的雞湯,到底不敢喝。
正想躺回去睡會,屋外卻是傳來低沉的古琴聲,透着一股子無可奈何及寂寥清冷的悲愁,彈奏的曲子我從前聽過,乃《清秋詞》,琴聲斷斷續續傳入耳中,讓我的心有了片刻的寧靜。
一曲終止,我仍有些意猶未盡,卻是遲遲沒有聽到琴聲再次響起,便是按捺不住起了身,披了外衫,打開屋門,連日來躲在屋內,許久未見陽光竟是有些不習慣,緩緩後退幾步,待得適應了陽光的照耀,方纔再次踏足出了房間。
四下裡看不到人,因着幾日未進食,腳底虛浮的很,走了幾步後只能靠在一旁的廊檐下歇息,午後的風清清爽爽,拂過面頰,帶着幾絲花草香氣,舒心不少。
“姑娘總算起來了?你身子弱,廊下風大,姑娘還是先進屋吧。”
一丫鬟路過,見到我,面上一喜,忙的上前來。
我擺了擺手,問道:“剛剛可是誰在彈琴?”
“彈琴?”丫鬟一愣,“奴婢並未聽到琴聲,姑娘可是聽錯了?”
怎麼可能聽錯?我剛想反駁,爾後一想,罷了,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何必與她爭執,卻是不想進屋,只道,“我想在這坐會,無礙,你不用陪着,去忙你的吧!”
丫鬟有些爲難,我瞧了她一眼,她方纔咬了咬脣,退了下去。
轉頭瞧向對面,依舊是屋門緊閉,看來某人是和我一樣的。我方纔就在想,那琴聲估計又是自槿園中傳出來的,那樣哀愁的調子,彈琴之人怕也是思慮重重,鬱結在心啊,想到自己的處境,不禁有了遇到知己的感覺。
肚中飢腸轆轆,我吐了口氣,原也是自己找罪受,可到了這個地步,我也不想丟了尊嚴,忍忍吧。
閉目養神,恍然之間方纔斷了的琴聲再一次響了起來,我循聲望去,果然是從槿園傳來的。
緊了緊身上的外衫,一股好奇心驅使着我朝槿園走去,遠遠望去大門是緊閉的,等到到了跟前才發現大門並未鎖上,輕輕一推便是推開了,走近後琴聲愈加分明,我不敢貿然進去,只能待在門口徘徊。
四下並無一人,我在門口待了小片刻,終究還是決定不要進去的好,如今我自身難保,何必再牽扯上其它人。
“姑娘,我們爺請你進去呢。”纔剛轉身,便是聽到身後響起倉促的腳步聲,爾後有人叫住了我。
我轉身,眼前是一位面容和善的僕人,他邊說邊讓開了道,我微微猶豫,身子卻是不由自主的進了門。
隨着僕人一路朝前,終是在一處河池邊停了下來,擡眼望去,不遠處一抹白色身影坐與涼亭中,而琴聲正是來自他手下的古琴。
“姑娘,請吧。”
我緩緩擡步往前去,邊走邊查看了下園子,外頭看似普通,裡頭卻是別有洞天,河池周遭種植了密密的桃樹,淺粉淡紅,美如仙境,桃樹之外又是層層百花齊開,香氛四溢,吸入鼻尖甚覺歡心,也怪不得寧清舞會將之與仙林相比了,倒當真是名副其實。
至涼亭前站定,眼神移向亭中之人,似乎我的出現並未驚擾到他,依舊極爲認真的彈着,我不好打斷,只能安靜的聆聽。
待得一曲完畢,那人方纔停了撫琴的手,卻也不看我,只道:“姑娘何不進來一坐?”
我在他對面坐下,無視他蒼白的面孔,只盯着桌上的古琴,一共七絃,七竅玲瓏心,加之音樂清幽哀怨,此乃上好的瑤琴是也,我從前多多少少也接觸過這些古代樂器,雖然不是很精通,只是眼前的這把理應是實實在在的瑤琴,不說寬頭之上飾以犀玉金彩,便是它哀而不傷、清迥幽奇、忝韻曲折的曲調,也是其它古琴所不能比的。
“明鏡塵匣中,瑤琴生網羅。”不由自主吟了一句,寧選曦擡頭望了我一眼,爾後輕撫着瑤琴道,“姑娘怕是不會懂這瑤琴之音的。”
他的聲音淡淡的,聽不出喜怒,加上他本就病怏怏的,整個人看上去沒什麼生氣,只是,琴音,情音也,他能彈出這樣哀怨的詞作,想來也是個有故事的人。
我淡笑道:“瑤琴向來清明,不沾一點一滴殺戮之音,彈的是‘此情只應天
上有’,世人都只彈給自己聽,物我兩忘,清靜無塵,公子彈奏如此之音,想必也已看破紅塵了吧。”
他突然就笑起來,依舊淡淡的,明亮的雙眸中滿是驚訝,望着我道:“原以爲姑娘性情魯莽,今日不過誤打誤撞聽到了在下的琴聲,想不到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今日碰上姑娘,也算是碰上知己了。”
我一愣,“公子此話是何意?難道,公子是說……”性情魯莽?怕是染香閣相遇的那次了。
他的面色雖有些蒼白無力,只是一雙眼睛卻是清澈的很,他也不賣關子,應道:“姑娘難道忘記了,染香閣,姑娘以爲女扮男裝在下就認不出你了嗎?”
看他如此直接,我有些不好意思,尷尬的笑道:“公子好眼力,其實那日我也是逼不得已,還望公子忘了此事,勿要同人提起,免得叫人笑話。”
他甩了甩衣袖,起身至方桌前,斟了兩杯茶,遞給我一杯,道:“在下也正有此意,姑娘即是先開口了,在下豈有不從之理。此乃早間採集的露水泡製的清茶,姑娘嚐嚐看。”
一連三日未吃喝,我自是恨不得一口乾下,然未免叫他笑話,我只能淺酌了一口,果然脣齒留香,是杯好茶。
喝了茶水,肚中的飢餓感卻是更加明顯,我嚥了咽口水,擡眼瞧見方纔引我進來的僕從端了幾盤糕點上來,爾後靜立在後側,我盯着那盤糕點,連着眼睛都移不開了。
許是瞧見我如餓死鬼一樣的眼神,寧玄曦伸出細長手指,將那盤子推至我眼前,笑道:“姑娘若不嫌棄,便是嚐嚐這桃花酥,乃清池邊上的桃花所釀,應該合姑娘的胃口。”
我也不矜持,道了謝,便是拿了起來往嘴裡塞,桃花酥的香甜、茶水的清淡,當真是絕配,很快,一盤子的桃花酥全都入了我的肚子,這纔有了一絲飽意。我抹了抹嘴巴,有些不好意思,擡眼瞧見寧玄曦看着我笑,我更加窘迫,只低低道:“不好意思,我……”
“無礙。”他卻是柔聲打斷了我的話,爾後朝了立在一旁的僕人道,“再取一盤桃花酥來。”
“公子不用了……”我急急的回道,眼看着僕人已經離去,我抿了抿脣,“多謝公子款待。”
他微微飲了一杯茶水,低了眉目,片刻後輕聲問道:“姑娘難道就不怕我這裡的糕點和茶水有毒嗎?”
我一愣,才恍然想起這份擔憂來,可不知爲何,我總覺得他是不會害我的,可是,我這份自信又是哪來的了?寧清舞待我噓寒問暖,我還不是要提防她,而眼前的人是御劍山莊的少莊主,我怎麼就……
他側着身子對着我,我擡眼望向他,細長的手指輕擊着杯麪,如同當日在染香閣所見,全身透着一股神秘,叫人看不穿。
“公子既是這麼說,那這糕點和茶水就必定沒有毒了,況且,我是御劍山莊的貴客,公子又怎可能給我下毒呢?”我釋懷一笑,他能明說,便是不會正大光明害我了。
他低低一笑,我突然發現他其實是很愛笑的,笑的時候也掩蓋了幾分面色的蒼白,倒是顯得溫暖多了。
“既然知道是御劍山莊的貴客,姑娘又爲何多日不進食呢?難道不是怕有人下毒嗎?”
他的話叫我一驚,他不是閉門不出的嗎?又如何會知道我這幾日裡的所作所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