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人早已先我一步去稟報了裡頭的人,我才進殿中,杜涵月便是笑着朝我招呼道:“方纔還說起妹妹呢,正想派人去請,想不到妹妹自己卻來了,倒了省了那些宮人跑腿了,趕緊進來坐吧。”
我環顧了周遭,纔看到殿中竟來了好幾人,除了溫念裳不在,司馬茹、姚芷靈,以及不曾有過交集的趙良人、李姬都來了,幾人紛紛見了禮後,我方纔在司馬茹邊上坐了下來。
今日杜涵月着着一襲月白色綴石榴紅芍藥暗紋宮裝,梳着盤桓髻,髮髻之上戴着鯿鯤點金滾珠步搖,髻上正中垂落的和田玉琢成的飛蝶步搖,雖說玉光清雅,卻也晃得眉心盈然如水。許是因爲懷孕的緣故,便是未上脂粉,面龐卻是依舊粉嫩白皙,散着初爲人母的光澤。
她朝了一邊的碧鴛吩咐了幾聲,爾後又對着我們幾人說道:“自打知道自己有了身孕,我整日裡便也只能坐着躺着了,倒是甚覺無趣,今日你們前來,能與我說說笑笑,我當真是高興。因着下個月十五乃下元節,皇太后和賢貴妃正在吃齋誦經中,我這殿中也已忌了葷腥,故而也沒有特別的吃食可以招待你們,倒是這兩日小廚房新出的糕點不錯,姐妹們可以品嚐一下,還望勿要嫌棄纔好。”
我方纔想起,下月便是十月十五,怪不得,我原以爲皇太后和賢貴妃是趁着杜涵月懷孕期間躲着呢,倒是我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接過侍女遞來的糕點,我輕咬了一口,香甜膩滑,這宮中的點心當真是人間美味。
突地聽聞下首的趙良人諂媚一笑,“杜姐姐哪裡的話,您能有此心啊當真是難得,也難怪陛下會那麼寵愛你,你凡事都比我們想的周到,若是皇太后知曉你有這樣的心意,必也會誇你的,看來臣妾們還得好好向您學習纔是。”
杜涵月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卻也不再接她的話,趙良人有些尷尬的乾笑了幾聲,低頭喝了口茶。
杜涵月轉向我道:“妹妹也真是的,好幾日了都不曾來瞧過我,可是躲在殿中有什麼好玩的不成?”
我擡眸瞧見她眼中的一絲擔憂,自曉得她心裡的想法,只礙於人多,我也不好明說,故而只略略笑道:“不過是有些風寒,怕過給了姐姐這纔沒來,今日身子好了些,便是巴巴的趕過來了,卻是不想……”我略略朝幾人望了望,不動聲色的接道,“不想各位姐妹倒也是閒情逸致,竟趕在一起了。”
一旁的司馬茹微微喝了口茶,似是未聽到我的話一般,然她身旁的姚芷靈卻是揚着頭對我道,“蘇姐姐這病倒來的奇怪,聽聞前幾日剛好了,怎麼又受了風寒?早前也未聽說蘇姐姐的身子有這般虛弱的,難不成是還未適應宮裡的生活嗎?”
語氣裡滿是嘲諷的火藥味,我白了她一眼,也沒那心情跟她來場口舌之爭,素聞這姚芷靈大腦簡單,憑着她這伎倆還想來壓我,當真是太小瞧了我,我豈是那種能被她三言兩語就惹的直跳的人,再說,如今還在杜涵月這呢,我也不想給她帶來麻煩。
“姚妹妹這話可是說錯了。”正想着,司馬茹卻是淡淡開了口,趕在姚芷靈嘟嘴反駁之前,緩緩接道,“蘇妹妹那樣一個隨性的人,又如何會不適應宮裡的生活啊,想必是有其它緣由纔會身子不爽吧。”她繼而淡淡的撇了我一眼,嘴角微揚,上揚的丹鳳眼裡是一閃而過的嘲弄。
話中帶刺,看來他們今日並不只是來關心杜涵月肚中孩子的,想來我一直躲在殿中,他們沒有機會在我面前搬弄是非,如今我自己羊入虎口送上了門,她們哪裡還能輕易饒了我,看來我若是再無動於衷未免也顯得太過懦弱了些。
“那倒也是,只不知蘇姐姐可是令太醫瞧過沒有?這若是外在的病由左不
過幾副湯藥倒也能痊癒,不過,若是內在有心結而終日鬱鬱寡歡,如此連着身子都嬌弱無力,那可就難醫了。”姚芷靈邊說邊掩嘴笑道,連在我面前假裝的一絲隱藏都不裝了。
對面趙良人與李姬面色有些難看,她兩面面相覷,尤還搞不懂怎麼好好地就說起這個了,杜涵月亦是臉色一變,正欲出聲制止,我忙朝她輕搖了搖頭,爾後秉了笑臉,對着司馬茹與姚芷靈道:“勞煩司馬姐姐和姚妹妹關心了,我竟不知這宮裡頭還有這般牽掛我的人,當真是叫我感動。我們幾個呢是一起進宮的,自當比起宮裡其他人要親厚些,你們對我的關心我這心裡可都記着呢,也託了你們的福,我的身子已無大礙了,至於姚妹妹說的心結,還當真是有,你們可想聽?”
許是未料到我會有這樣的反應,姚芷靈當即愣住了,所有表情都顯露在臉上,一覽無遺,而司馬茹明顯比她來的深沉,聽完我一席話後,依舊捧着茶水淺酌着,似乎半分都沒有影響到她的情緒。
趙良人與李姬有些尷尬,忙的緩和了氣氛道:“蘇姐姐不必如此,大家還是說點輕鬆的話題吧。”
我擺了擺手,打斷道:“唉,我這心結可在心裡好久了,怕再不說就要憋壞了。今日大家暢所欲言,我倒是想嘮叨幾句,怎麼,良人妹妹和李姬妹妹嫌我羅嗦了?”
她兩人哪裡還敢再言語,只低了頭盯着几上的茶杯,一聲都不敢出。
杜涵月朝我斜了斜眼,大概是理解了我話中的幾絲玩味,便是笑着道:“那你就別賣關子,倒是說呢。”
我無視姚芷靈拉長的面孔,起身繞至她跟前,猛地搭上她的肩膀,她邊掙扎着拉開我的手,邊怒氣橫生道:“蘇羽歌,你做什麼?”
我使命扒住她的肩膀,只感慨道:“若說妹妹的歌喉第二,那這宮裡可沒人敢稱第一的,早在上林苑的時候,我就曾有幸聽妹妹唱過歌謠,空靈絕谷,悅耳動人,想來不論誰聽了都會爲之動容的,妹妹就好比那闊葉林中的黃鸝,姚老先生博古通今,爲妹妹取名爲芷靈,當真是人如其名啊。”
“你到底想說什麼?”姚芷靈耗盡了力氣依舊掙脫不了我的手,倒也不再折騰,只恨恨的打斷了我的話。
我一笑,復又接到:“這按理說,妹妹這般貌美如花,又有一副天生的好嗓子,那陛下定會將你捧在手心上呵護着,可爲何我聽聞前幾日陛下好容易去了妹妹的麒麟殿,怎麼不過一炷香的時間,便是黑着臉走了?這我越想越覺得奇怪,你們猜是因爲什麼?”我揣着一臉無害的笑容對着趙良人及李姬問道,她們二人卻是緊抿了雙脣,眼眸子都不敢擡。轉眼又瞧姚芷靈,果然她早已煞白了臉面,如今亦是瞪着本就杏圓的雙眸望我。
我輕笑着撫了撫她頭上垂掛的四蝴蝶銀步搖,不緊不慢道:“妹妹啊,別說我沒提醒你,其實陛下最討厭唱戲的女子,而你偏又自作聰明的在陛下面前賣弄,可不是撞到槍口上了嗎?我這幾日啊一直在擔心你會不會又哪日惹了陛下不高興,到時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戰陛下的忍耐力,陛下若當真發了怒,可是誰人都救不了你的,你說,我日日爲你擔心,這心結你可否替我解了啊?”
姚芷靈緊咬着雙脣,似頭髮怒的獅子一樣,雙眼猩紅,我原以爲她會梨花帶雨的指責我揭了她的難堪,卻未想她終究還是忍住了,別了眼不再看我,自然也不會回答我的話。
我方纔鬆開抓着她肩膀的手,杜涵月見我如此,這才急了,忙上來打圓場:“好了妹妹,你也別再說了,這些事情又有什麼好提的,你就……”
“唉姐姐,我還沒說完呢,你等等。”我轉眼望向一旁波瀾不驚的司馬茹,剛走到她面前
,還未開口,她卻已趕在我之前說到:“蘇妹妹這氣也該撒夠了吧?何以這樣拿我們當笑話來講呢?”
我輕笑道:“姐姐這話我可聽不懂,我只實話實說,哪裡是要當你們笑話。”
她猛的放下手中的杯子,力氣大到杯中的茶水灑了幾滴在小几上,她瞄了眼一旁正委屈的蜷縮着的姚芷靈,爾後擡頭對上我尤帶着幾分笑意的雙眸,嘴角微微一撇,應道:“姚妹妹年歲尚小,向來說話沒有分寸,饒是惹到了妹妹,還望妹妹能大人不記小人過,勿要放在心上。”
我笑容一收,略帶驚訝道:“我哪裡有說她惹到我了,怎麼?難道我剛剛說的話不對嗎?或者說剛剛的話我不該說?哦對了,司馬姐姐跟在賢貴妃身邊那麼久,難道也不知陛下不喜歡歌聲嗎?”
司馬茹卻是依舊淡淡的表情,並未因着我的話有什麼變化,“我們都知道妹妹一片好心,替我們擔驚受怕,得了心病,說到底倒是我們不是,如今你的心意我們都知道了,還請妹妹以後放寬了心,好好服侍陛下才是正經事。”
我看着她眼中流露的蔑視,心中怒火油然而生,我只知道司馬茹一直跟在賢貴妃身邊,居然這說話這眼神都學的有模有樣,難不成如今賢貴妃不在,她便將自己當成賢貴妃了?我討厭她這樣虛僞的表情,她先挑起我和姚芷靈之間的紛爭,如今又聖母一般的解了姚芷靈的尷尬,卻將我陷入不義之境地,好一個一箭雙鵰的辦法,我提起那些事情,本意是想要姚芷靈知道司馬茹纔是讓她被陛下冷落的原因,然到頭來竟讓自己落個不是,看來,我當真是小瞧了司馬茹。
姚芷靈當真蠢笨如豬,根本就聽不出我的話中之意,她見司馬茹爲她撐腰,便是再也忍不住,小聲啜泣起來,倒是搞得我裡外不是人。
“鬧騰了這麼會,想來昭儀姐姐也累了,我們就不打擾了,先行告退。”司馬茹緩緩起身,朝了杜涵月微微服了身子,爾後拉起還跪坐着的姚芷靈,越過我往外走去。
趙良人及李姬自也不作停留,慌忙告了辭,一併離去了。
只片刻,方纔還喧鬧的殿室一下子安靜下來,我直直的跪坐在地上,恍然想起方纔的一切,恨恨的一掌拍在桌子上。
“妹妹你……”杜涵月忙起身拉住我的手,嘆氣道,“你剛剛是怎麼了?從未見過你如此大動干戈,怎麼會因着她們一點點的言語挑撥就忍耐不住了?你瞧那司馬茹雖從頭到尾冷靜異常,可她心裡的計量絕對不可小覷,你在她面前失了態,以後這樑子不就結下了嗎?這對你有害無益啊。”
杜涵月苦口婆心,好言相勸,我只咬牙切齒道:“姐姐難道還看不出嗎?她那樣挑撥離間,不僅想要離間你和我,她還想讓我無法立足於後宮之中,如此,我還需忍着嗎?今日纔不過開始,來日,還不知她要暗着使什麼花招呢。”
“你既知她是故意的,那你又何必與她動怒,你原是個聰明人,把什麼都看的很清,怎麼反倒今日卻糊塗了?就不能忍忍嗎?”
“我忍不了,就是忍不了。”我賭氣一般的轉了身子,不知爲何,要我對着她們演戲,當真是做不出來。
她在我身後微微嘆了口氣,爾後撫了我的後背道:“我瞧你眼下烏青一片,也難怪你亂了心智,肝火大動,你要不先回去休息吧,好好睡一覺,再好好想想今日之事,明日你就會明白了。”
我稍稍收了些氣,看着杜涵月擔憂的樣子,很多話只能嚥了下去,罷了,她一個孕婦我又跟她鬧什麼,若是因此連累她受苦,我怎麼都不會原諒自己。
辭別了她,卻也不想立馬回殿,遣了雯心先回去,一個人慢悠悠的隨處走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