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
自從那日墜崖回來已有多日,腿上的傷也因着好生料理早已癒合,只心裡卻百感交集,依然未能從那日的震驚中回過神來,如今距離進宮之期只寥寥數日,我要早下決定纔是。
“小姐,您怎麼起來了?”纔剛出去做事的青煙一進門看到我起身,忙的跑了過來,攙扶了我往一旁坐去。
我朝她笑了笑,“都躺了那麼多天,快躺成病了,我看傷口都好的差不多了,你放心,沒事的。”
青煙無奈的搖了搖頭,替我斟了一杯茶水,遞於我手中,面露憂色道:“當日所見二小姐那副模樣,又聽聞小姐隨着馬車一道跌下懸崖,奴婢當真以爲再也見不到小姐了,後來淮南王殿下將小姐送了回來,奴婢這才鬆了一口氣,此番小姐死裡逃生,來日必有後福。”
她一說這話,我就想起當日公子同我說的話,一時之間陷入沉思,直到外頭傳來熟悉的聲音,我方纔回了神,忙的自榻上站起了身,纔剛走出半步,卻見簾子已被人挑起,孃親熟悉的身影映入了眼簾。
“娘,您怎麼來了?”我扶了她往一旁坐去,命了青煙下去重新上了茶水,“女兒正想去看娘呢,娘倒是先來了。”
孃親拉我在她身旁坐下,又瞧了瞧我的氣色,心疼道:“好在養了這麼些日子,歌兒今日的氣色倒是好了許多,每日的湯藥可有都喝了?傷口可是都好了?”
我輕笑着回道:“勞娘如此掛心,女兒如今已大好了,也是女兒福大命大,才只是受了一點皮外之傷,宮裡頭每日都有太醫來診治,哪裡還有不痊癒的道理,倒是娘這麼多日子牽腸掛肚,爲女兒寢食難安,女兒當真過意不去。”
“你啊……”娘拍了拍我的手,起身嘆了口氣,又道,“自小你就未吃過苦,除了上次你偷偷跑出去一月有餘,這麼多年你未曾離開過相府半步,離開過爲娘半步,爲娘和你爹最大的心願便是你能平平安安快快樂樂的過一生,然這終究只是我們的美好願望罷了。所謂女兒皆是潑出去的水,終有一日,離開父母,出嫁從夫,從此以後遠離家門,往後的一切都要靠自己走下去。可爲娘卻替你擔憂,你性情率真自是好事,然若是日後進了宮,卻萬萬不能……”
我聽着孃親細細擔憂之言,心中有着絲絲感動,到底還是有人是真的在爲我擔心的。
一旁立着的青煙跟映霞皆是面上慼慼然,我抿了抿脣,也不知該說些什麼來寬慰她們,說到底,我自己心裡都一團亂,那些寬慰人的話我又哪裡想的起來。
孃親復又拉了我的手,輕聲嘆道:“歌兒,想必你早已知道進宮是爲了什麼?你太后姑媽一向疼你,宮內的日子想來也不會太過艱難,你若能同陛下兩廂情悅,爲娘自是替你高興,也能令太后她老人家安心。”
我點頭應道:“孃的話女兒都聽明白了,女兒雖算不上機警卻也不愚,太后是我的親姑母,女兒自是與姑母同聲同氣,絕不會給我蘇家丟臉的。”
“是啊夫人,小姐福大命大,老天爺會眷顧她的。”映霞邊哭邊笑着朝孃親說道,孃親方纔止了淚收了話題,又叮囑了幾句,這才
離去。
她剛走,蘇雲瑤卻來了,她比我早回來,這幾日我卻是因着腿傷都未曾出過門,自也未曾見過她,如今看她已無大礙,我的心也算是放下了。
她只一人前來,我看她支吾不語,便是命了青煙退了下去。
“姐姐,請受妹妹一拜。”
我才轉頭就見她朝我匍匐跪下,我忙上前將她拉起,“妹妹這是做什麼?有話好好說。”
蘇雲瑤雙眸含淚,連着話都說不連貫,只斷斷續續道:“姐姐……姐姐那日所救……雲瑤……永記在心,無以回報……”
替她拭了臉頰的淚水,我淡笑道:“看到你平安無事我也放心了,若是那日我當真捨棄了你而獨活,怕是日後我都會於心不安。”
她抽咽着應道:“還是姐姐寬容大度,也好在姐姐如今平安無事,否則你讓我如何面對爹跟夫人。”
我拍了拍她的手,只能勸道:“好了好了,我們姐妹難得解開了心結,就不要再說這些,你過來看看,我昨兒個得了個好東西,正想拿去給你呢……”
便是這樣將那話題掠了過去。
在相府平靜了幾日,終是迎來了大選,而我作爲內定的人選,自是什麼都不用擔憂。
一大早,青煙已替我打點妥當,青螺眉黛長,棄了珠花流蘇,三千青絲僅用一支雕工細緻的梅花玉釵綰起,淡上鉛華,再插上一隻空雕花的蘭花玉簪,簡單卻又不失體統,青煙又爲我選了一雙白玉鐲,細鐲在腕間清明跳躍,甚是明麗。
今日因着是要進宮,日常所着的裙裳自然是不能了,太后早在一月之前就已經着人將宮服送到了府上,青煙麻利的替我換上了身,我也未曾細細擦看,只迷迷糊糊的任着青煙擺弄。
纔在前堂坐定,門外小廝便是通知說宮裡的仗攆來了,爹忙的領着一家老小出門迎接。來傳旨的是魏公公,蒼老的臉上堆着滿滿的笑意,想不到太后這般看得起我,居然派了他來接駕。
“丞相大人好福氣,今日入宮可是隻有您這裡是派了仗攆來接的,太后娘娘的意思想必丞相大人是心中有數,還望姑娘進了宮可要好好表現,萬不要辜負了太后老人家的一片心啊。”秉着尖細的嗓音朝着爹說着,面上是相當恭謹的。
“承蒙魏公公提醒,小女定當是謹記在心的,還望進宮後公公能多方照顧。”爹爹拉了我朝着魏公公回道。
“奴才看姑娘如此明豔動人,早在上林苑之時就覺姑娘與衆不同,且又能逢凶化吉,將來必是有大福報的,以後姑娘高升,老奴還要仰仗姑娘呢。”
“借魏公公吉言,只,您可是太后娘娘面前的紅人,大傢伙巴結您還來不及呢,公公可是太擡舉我了。”爹爹聽聞我此言,卻是望了望我,我也不管魏公公臉上的反應,只轉了話題接着說道,“還望公公稍等片刻,容我跟孃親道個別便隨公公進宮,路途遙遠,公公先進偏殿喝口茶歇息會吧。”
“姑娘隨意,奴才等着便是。”想必太后早有提醒,他也不敢催我,只隨着爹進了內堂。
握着一旁孃親的手,勉強露了個笑臉說道:“娘您看,姑姑
待我可不薄,您放心,進了宮也沒人敢欺負女兒,您呢,只管安心的等着便是了,如若有什麼事女兒定會派人通知的。”
“是啊夫人,奴婢看啊,小姐的面子可是大的很,連着太后娘娘身邊的魏公公都親自來接了,夫人就放寬心吧。”一旁的青煙也好生安慰着,孃親的臉上才退去了緊張焦慮。
“儘管如此,歌兒也不可太過高調,進宮後只管畢恭畢敬的服侍太后和陛下,青煙隨駕一道進宮,日後也要多多提醒着點,知道嗎?”我只重重的點了點頭,青煙亦是應了下來。
“哎喲夫人,這羽歌可是去享福的,您怎的一臉的不高興啊,這知道的是以爲您捨不得自己女兒,不知道的還以爲您跟太后過不去呢,這可萬萬不能讓有心人給瞧見了,免得讓人誤會了去。”一身五彩錦衣,濃妝豔抹的趙蠍子卻是語帶不善的插了進來,我沒好臉色的瞧了她一眼,完全沒有想要理會她的心情。
“娘……”一旁的蘇雲瑤皺眉拉了拉趙蛇蠍,想要阻止她再說下去,可那趙蛇蠍顯然不自知,卻是愈發口無遮攔起來,“拉我做什麼?我說錯什麼了?不成器的東西,還不趕緊回屋去,少在這邊丟人現眼。”
蘇雲瑤被罵的啞口無言,低了眉到底不敢再多說一個字。
我卻瞧不過去,便是冷着臉回道:“我說趙姨娘,您不說話可沒人把您當啞巴,今兒個是我蘇羽歌進宮的好日子,您若是不會說話就哪涼快待哪兒去,這送行的人可夠多了,缺您一個也不礙事,免得勞煩姨娘您啊說那麼多話,累着。”
“你……哎呀,夫人,您瞧瞧羽歌啊,我不過是好心提醒一句,羽歌怎麼能這麼說我,夫人您可別誤會啊。”趙蠍子氣的臉發白,她是沒想到我會這麼正大光明的給她難堪吧。
“好了,也不看看場合,宮裡頭的人都還在呢,收起你那副嘴臉,免得叫人笑話了咱們丞相府不知禮數。”這次倒是孃親板着臉訓斥了她,她終究不敢再造次,只恨恨的瞧了我一眼,我也當是沒看到,眼神算什麼,眼神再厲害也殺不了人。不過我欣慰孃親還是有當家主母風範的,我進宮後也不怕那趙蠍子再在府中胡作非爲了。
“對了歌兒,俊兒在宮裡頭當差,你若有什麼要託付的,也可派人去通知他一聲,也好讓爲娘安心。”
對啊,我怎的忘了那個便宜哥哥,雖說他是趙蛇蠍的兒子,不過卻是難得的正直不阿,爹也就他唯一一個兒子,娘亦是對他疼愛有加,也是因着這層關係,娘才忍得趙蛇蠍在相府裡橫行霸道,不然早就把她給趕出府了。
我都一一應了,又隨意與娘聊了幾句,那魏公公便是來催說時辰不早了,怕宮裡等的急,於是便告別了娘和爹,帶了青煙,上了軟轎浩浩蕩蕩的朝着漓月皇宮前去,心頭沒來由的升起一種直覺,直覺這一去便是要永遠待在紅牆綠瓦的宮牆內了。
車攆過道的輪子靜悄悄的,聽着城門開啓又關閉的聲響,我猛地掀開一旁的簾子,寬廣的宮道,高聳的城樓,一望無際的空寂感,所有映入眼簾之物告訴我,一切已成局,福禍輪流轉,是劫還是緣,天機算不盡,惟有笑獨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