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的月圓而又亮,蝙蝠出沒之夜。
蝙蝠的黑色的長翅膀劃過夜空,劃過圓月的金色輪廓,又划向御花園中詭秘的一組。
一個深黑色的纖長身影從後宮出來,直奔御花園假山處。
“你看那是什麼人?這麼晚了,往那裡跑做什麼?”不遠處一個海棠紅色的女子同另一個黃衣女子道。
海棠紅色宮裝的女子是馥音,而那個黃色宮裝的女子是司徒婕妤。司徒婕妤自從得知秦無衣這頭可能在試探或者說是試探成功了她們宮中人各自的居心以後,就開始尋找自己的退路。而馥音無疑成了最合適的人選。
“那是……”司徒婕妤眯着眼睛跟上去看了看,“王后?”
秦無衣的身形,就算她穿了深黑色的斗篷,那比例無可挑剔的身材還是遠遠讓人一看就能認出來。她的走路方式,她氣質,司徒婕妤都是非常熟悉的。
“只是王后要去哪兒?”
“跟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馥音輕笑,眼中閃過一絲詭異。
“這不好吧?”司徒婕妤有些擔心。
“有什麼不好?她雖然是王后,但她穿成這樣行事,一定是不想讓人知道她在做什麼,那就說明她所做的事情一定是見不得人的,那麼就算你發現了,她發現你發現,她也不敢公開把你怎麼樣!相反地,如果你抓住了她的把柄,她的王后之位……”馥音娓娓道來,把司徒婕妤說得心裡一動。
“如果你還不追上去的話,她可就要不見了……”馥音最後道。
司徒婕妤見前頭秦無衣果然要拐彎,立即邁開步子跟了上去。
司徒婕妤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處,馥音這才走到一處牆角,擡眼。但見牆頭上所立的人影白衣烈烈,迎着夜風,映着月光,但那人卻始終拿背影對着馥音,但這背影卻已經夠了,那般風姿卓卓,他那威武的蛇頭手杖紅色的寶石光芒彷彿帶着希望——當然是在馥音的眼裡。
而實際上,那紅色光芒當中閃現無數殺機,詭譎的寒冷。馥音此刻已經顧及不到了。
“我都按照你說的做了……”馥音輕聲道。她緊緊地盯着那人的背影,多想就趁着這明朗的月色好好地看看這人的容顏呢?
公子如玉,他一定是風姿決然的貴公子……
“很好……”那人轉過臉來,細長的眸子仿若能看透人心,其中閃耀着的猩紅色的光芒,彷彿蛇一樣。
馥音嚇了一跳。這雙眼睛當真不像人影。其中透出的沉沉的黑氣像是死神的召喚。不遠處有蝙蝠不停地飛來,彷彿聽到了誰的召喚。
然那紅光不過只是一瞬間,馥音便看清了戰北冽的容顏。那線條深刻的五官,那溫潤的目光,都比這寒涼的目光要暖上三分。
然後馥音便看見這神一樣的男子從牆頭上翩然落下,纖長無骨的指尖覆上她的下巴,將她的頭輕輕擡起——而他細長的眸子,細細地欣賞地打量着馥音嬌美的女子的容顏。
那冰冷的觸覺觸上下巴的一刻,馥音猛地往後縮了一下,但隨即覺得不妥,便又不動了,反而面上一紅,看着面前放大的那雙眸子。
那眸子幽冷而深邃,當中彷彿盛滿了寂寞和憂傷,讓人由衷心疼。他好像有很多很多話要跟你說,可是你要開口,他又忽然伸出一根手指抵在你的脣上:“噓——”
那輕聲的細語,在這寂靜的夜裡,除了蝙蝠扇動翅膀的聲音,月亮升起的聲音,砰砰然的心跳聲,也就只有這一個美麗的音符,像是喟嘆,像是訴說,郵箱是勸說,或者祈求。馥音安靜了。
下一刻戰北冽頭微微附下——馥音只覺得眼皮子一酸,耳根子一紅,輕輕而不自覺地閉上了眼睛。
脣與脣交接的那一刻,馥音猛地輕顫,彷彿一朵從來沒有觸碰過雨露的花朵,被那雨露的清爽和寒涼驚了一下,而後戰北冽的左手繞到馥音腦後,控制住她的後退。
脣上的碾壓將馥音的情緒漸漸安撫。馥音不自覺往戰北冽身上一點點靠去,彷彿渾身都沒有了力量。戰北冽順勢攬住她的後腰,將她禁錮在自己懷中——
而後突然地,馥音猛地察覺到脣齒之間一點點不同尋常的血腥氣。那種屬於自己的鮮血流失的恐慌襲上馥音心頭,然她想要掙扎,那頭戰北冽已然不想讓她有半點掙扎的力氣——
此刻若有人路過,便會驚恐地發現,原本翩然如玉的公子,此刻,正貪婪地吸食着馥音的鮮血,據爲己有。他看着馥音的眼神,不是看着美麗的女子,而是看着美麗的獵物——他的那種欣賞,他的那種溫存,不過是麻痹獵物神經的藥引子。
然而馥音明白得已經晚了,自從戰北冽盯上她的那一刻她就錯了,她身邊的人相繼死去,一個個都被換成了戰北冽的人,還送來戰北冽的小禮物,她覺得這是浪漫,但卻不知這纔是最套人的誘餌——她爲他做事,沒有利用價值的時候,她就可以死了。
而她的死,從來沒有想過會是以這樣的結局結束。她的還不到二十年的人生,就這麼結束?
馥音猛地用盡最後的立即,朝戰北冽狠狠地咬了一口!
戰北冽吃痛,猛地一手將早已癱軟成一片的馥音摔在地上!
破爛的麻袋落在地上,沒有半點聲音。馥音趴在地上,已然不成人形,她的雙眸,此刻卻泛着狠戾的光芒,如同死亡許久的惡鬼狠狠地瞪着戰北冽,早已說不出話來,但她知道,她的眼神,戰北冽會懂!
那些相繼死亡的宮人,若都是以這樣的方式死的,那戰北冽就可以下地獄!
戰北冽狠狠地吐了一口口中的血腥,冷冷地看着地上垂死發出那種怒視訊號的馥音,擡手從懷中掏出一方潔白的絹帕,擦拭着脣邊的鮮血,而後任由其飄散在風中,一個轉身朝御花園假山而去。
馥音眼睜睜地看着戰北冽遠去,但暗夜中只見其脣色輕動,空中有不知名的鳥兒經過,不多時拍拍翅膀,也飛往御花園的假山處。
御花園的假山,秦無衣好像在等什麼人。她的懷中是十顆精緻的夜明珠,傳說中能夠將她的記憶恢復的,裝在一個一肘長的榆木匣子中,被她藏在寬大的斗篷底下。
秦無衣今天誰都沒帶,應那人要求,她什麼都不準帶。今天是十六,她必須在子時之前拿到黎湛蠱毒的解藥。
而這最好最快的辦法,就是她恢復白蘞的記憶,恢復成白蘞,在子時之前解決到還未全然甦醒的蒼梧——下蠱之人一死,黎湛就有救了。
其實這件事情,她早在很久以前就該做了。但一開始是因爲未曾集齊十顆夜明珠,但後來卻是因爲懷了黎諾。那是她和黎湛的孩子,她不想讓她的孩子成爲她冒險的犧牲品。所以她決定先將孩子生下來,先保住這個她在乎的人,再將黎湛也一起保下來。
身後一道涼風掃過,一人站在她身後。
秦無衣回頭,戰北冽就在身後,而他的手,本來已經伸到秦無衣的腦後黑髮髮際。秦無衣這麼一轉頭,倒像是抓了包。
戰北冽慢慢收回手,眼中閃過一絲可惜:“你來了?”
“廢話少說,開始吧。要怎麼做?”秦無衣將帶來的榆木匣子往戰北冽面前一放。
“你就這麼相信我?”戰北冽看向秦無衣的眼眸,那清凌凌的眼眸仿若夜裡最難得的星。
“我不是相信你,我只是相信姬氏一族,不滅。”秦無衣將榆木匣子一開,十顆夜明珠瞬間同時發出幽藍色的光芒,照亮這一大片假山,卻又被假山遮擋。
戰北冽眼中閃過一絲幾不可見的光亮,隨後卻閃過一絲冷笑。而後接過秦無衣手中的榆木匣子,白色的袖子猛地一揮,十顆夜明珠瞬間飛向空中,仿若連成一片永遠不熄滅的月光。
但下一刻,那些飛越許多空間的蝙蝠漸漸飛來,將十顆夜明珠猛地掩護在一個令人不可見的角度中,甚至將戰北冽和秦無衣都包裹在全然的黑色之中。
暗處的司徒婕妤早就嚇得腿都邁不開了,下一刻一隻蝙蝠猛地咬向司徒婕妤的後脖子,司徒婕妤捂住脖子,卻摁住那隻死命吮吸鮮血的蝙蝠。
大眼一睜,一閉,司徒婕妤絕望地看見漸漸被蝙蝠掩住的戰北冽嘴角被幽藍色的夜明珠光芒映得發藍的嘴角,一抹嗜血的笑容。
蝙蝠羣包圍着的圈子裡,秦無衣雙腿交盤打坐,十顆夜明珠由戰北冽的蛇頭手杖牽引着,圍繞在她周圍,暗中淡淡的幽藍色光芒映着秦無衣深黑色的斗篷,顯出一種奇異的藍光。
那種藍光同戰北冽手中蛇頭手杖顯出的紅光掩映成一種更加詭譎的對比。戰北冽口中唸唸有詞,不遠處假山的司徒婕妤已然只剩下一副皮包骨頭的架子,分外嚇人。蝙蝠還在不停地朝着頭飛來,將整個圈子圍得越發嚴實。
但那些蝙蝠彷彿被戰北冽給震懾住,或者說,這些蝙蝠都是戰北冽所招來的,那種濃黑色的、詭異地寂靜無聲的生物,在假山的掩護下,從遠處看不出任何奇怪的痕跡。
而冰室中的黎湛,英眉緊皺。每月十六,便是蠱毒發作之時。近日他覺得身體越發不好,這種身體失控的感覺他不願被秦無衣看見,所以他今日並沒有到坤安宮中用膳,也讓趙常山去傳話了,今晚黎湛在馥太后處用膳。
可他心裡有一種隱隱的不安。他身體的失控,便預示着蒼梧在變得越發強大。十幾年來,蒼梧靠着強大的蝠血術讓自己漸漸脫離重衍宮的重重枷鎖——今夜他若是扛過去,定然要讓無衣儘快恢復白蘞之身。否則……
黎湛閉上眼,細長的睫羽在光潔如玉雕琢的面龐上掃下兩處陰影,英眉皺起,像是兩道小小山峰。他想要靜心打座,但滿眼都是秦無衣的身影——
從他在秦泱第一次在桃林中見到那個天真爛漫的小女孩兒,到後來秦無衣自投羅網似的闖進貴祥酒樓要和他合夥做生意,到後來帝后大婚上秦無衣一身鳳衣豔壓羣芳妃臨天下……再到秦無衣爲他誕下小皇子黎諾,眼前的一幕幕,如昨日重現。
黎湛如薄如削的嘴角輕勾,然身上的疼痛卻恍若刀絞一般痛徹心扉。他的好看的細長指頭已然深深掐入掌心,鮮紅的血滴從冰面上滑落,滲入他身下的碩大冰塊中。
放眼望去,眼前所見,唯有寒冰。黎湛咬着脣角,溢出一滴血蓮似的鮮血,又滴落在身下的白色冰晶上,濺起一點點可見的紅色顆粒,又如同紅梅綻放,凝結成一朵朵各自不同的形狀……
不遠處的火影緊緊地握着雙拳。常人所見,總是大王同王后如何恩愛,大王在王后面前多麼溫暖,人前的冰冷也成了談姿,可誰曉得大王所種的血蠱,便是剜心割肉的痛,尤其不可觸碰情愛……
多愛一分,便多反噬一分,全都還在十六月最圓的這個晚上……
“黎湛……”
黎湛猛地睜眼,他彷彿聽見秦無衣的呼喚,縹緲而又遙遠,卻清晰地響在他的耳畔。
與此同時,另一頭假山邊上,蝙蝠環繞的圈子裡,秦無衣雙眼緊閉,戰北冽從懷中取出一隻瓷瓶,倒出一滴鮮血在十顆夜明珠的中心。
十顆夜明珠閃爍的光芒越來越盛,最後忽然將那滴鮮血吸收!而後十顆夜明珠分別閃現過不同的畫面,一幅幅全是白蘞經歷的十世飛快閃現——而每一世,都有一個共同的身影,戰北冽一個氣息不穩,蛇頭手杖一偏!
秦無衣猛地眉頭一皺,便顯出一絲痛苦的痕跡,喉頭一動,猛地又突出一絲鮮血來。
戰北冽眉頭一皺,一個集中精神,重新控制十顆夜明珠,而後將其環繞在秦無衣頭頂周圍,快速旋轉中幽藍色的光芒越來越淡,越來越淡……
明明沒有風,秦無衣黑衣飛揚,黑髮肆意飛動,瀟灑姿態恍若神女降臨,那幽藍色的光芒將秦無衣的絕色容顏映亮。戰北冽費了好大勁才又集中精神,才努力維持住周圍的蝙蝠陣。
然這麼大的動靜終於還是驚動了附近的隱衛,不明所以的隱衛們開始集結,朝這裡靠過來。
“蠢貨!”戰北冽難得罵了一句正經的髒話,加快了動作速度。
然黎湛的隱衛,速度飛快,但比之更快的,還有一隻顏色鮮亮的白鳥,在月光下顯出詭異的透明色來。它在蝙蝠陣邊上試着衝刺了幾次,都被打了回去。
終於最後一次,它瞅準一個漏洞猛地朝裡一闖!
那陣白光瞬間如同利箭射入陣中——它是馥音的靈禽,馥音最後下達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代價殺了戰北冽。
但戰北冽何許人也?蝙蝠陣乃是姬氏一族巫師中黑巫的不傳秘法,靈禽卻感受到戰北冽在使用陣法時候的巫力消耗。它衝進去,無疑是飛蛾撲火。
但它的這種撲法,卻成功打破了蝙蝠陣純黑的殺伐之氣,它被蝙蝠陣法碾成血肉模糊的幾塊,將它的血肉朝陣法中猛地一散——
“噗——”
秦無衣氣息血脈四處亂竄之間原本屬於白蘞的記憶仿若一下子也被粉碎個乾淨,只留下腦海中一個模模糊糊的名字。
“黎……湛……”
*
雪鴿撲棱棱飛走,片刻便消失在黑木崖遠處的長空。
黑木崖上精緻的小屋前長着一棵粗壯的歪脖子樹,樹下一眉發皆白的老者負手而立,眯着眼目送雪鴿遠去。
“師傅,您又在給誰寄信呢?”秦無衣小心翼翼地端着新熬的魚粥貓了過來,白陶碗裡絲絲魚肉點着白米,香氣撲鼻。
這可不能灑了,她可還指着這東西賄賂她師傅好讓她下山呢。說出去連她自己都不相信,她丫的竟然會有這耐性在這與世隔絕的懸崖絕壁上過了三年不食人間煙火的生活!
早睡早起練功劈柴燒水做飯洗衣擦地讀書寫字焚香操琴……一想到再不走她還要再過這樣的生活,秦無衣的面色便垮了下去。
蒼朮回頭,秦無衣立即換上一張諂媚額的笑臉,將魚羹恭敬地遞了上去。
蒼朮涼涼地瞧了她一眼。秦無衣今日一身青藍布衣仍舊假小子打扮,瞧她那嘻嘻哈哈的樣子,哪裡有個姑娘家的樣子!
“還是想不起來?”蒼朮接過香噴噴的魚羹,沒好氣地問道。
三年前他循着天星之光找到天黎,在一亂草堆裡發現奄奄一息的秦無衣。當時她渾身上下筋脈盡斷血肉模糊幾乎沒有一處完好,顯然受過百般酷刑而無人處理,傷口潰爛化膿慘不忍睹。
醒來以後秦無衣的記憶卻成了一片空白,除了自己的名字。
但那樣慘狀還能活下來,可見其意志堅強。再者筋脈盡毀涅槃重生更易修習武學,於是他收她爲徒有意授她畢生所學。豈料這傢伙聰明有餘勤奮不足,三天兩頭嚷嚷着要往山下跑!
這不,他都明明白白地告訴她只要修煉了凌霄心法她的記憶就能慢慢恢復,可整整三年過去,這傢伙愣是連自己是誰都沒想起,可見他教給她的東西她壓根兒就沒好好練!
秦無衣憋屈地搖搖頭。
其實這不能怪她啊,她一穿越少女,不知道正主的身份應該是很正常的吧。何況那凌霄心法實在忒難練,這都大半年了她還沒破第三層,離師傅所說的能恢復記憶的第七層還遠着呢。
再說了,正主死得那麼慘,那記憶回不回得來還不一定呢。
蒼朮掏出一枚小指長的暖黃色水倉玉佩遞到秦無衣面前。
透明的玉片落在秦無衣手中愈發水潤,玉的一頭刻着一個大大的“黎”字,背後是同樣字體的“諾”。
“黎諾?”秦無衣擡眼,“諾黎?這是什麼?”
“這是三年前爲師從你身上找到的。此玉佩雕龍篆鳳,質地不凡,做工極精,該是皇家之物。”蒼朮背剪雙手,心裡隱隱有個猜測呼之欲出。
當今天下恆淵大陸五洲十國,天黎、秦泱、南楚三國獨大,另有諸小國,只一秦泱姓秦。而黎之姓,很可能就在天黎。
“皇家之物?”秦無衣雙眼欲加迷茫,若說這東西是她的,總該喚起些回憶,但此番握着這冰涼之物,她卻連半分感覺也無。
“這是你的東西,你收好便罷。我蒼朮收徒向來三年出師。過了今晚,你便下山去吧。”蒼朮瞥了眼秦無衣做的魚湯,還真是捨不得……
“下山?”秦無衣從未想過還要離開這裡。三年來的記憶全都是關於這個山崖的,突然說要離開,秦無衣心裡有希冀,又有害怕。不記得外面的世界究竟怎樣,她簡直如同初生的嬰孩兒。
然而蒼朮定下的規矩,哪裡容許秦無衣破壞?時辰一到,立即指着下山的路趕她走。只是臨走時交給了秦無衣一樣東西,要她秘密交給一個人。
“黎湛?”秦無衣前前後後左左右右上上下下端詳着師傅要她轉交的桃木扇子,紙質扇面一面空白一面山水題詩,好像也並無甚新奇之處。師傅要她轉交這把扇子給這個黎湛,究竟有何用意?
秦無衣腳程奇快,晚間便到了山下,同那塊刻着大大的“黑木崖”三字的石碑揮了揮手,秦無衣照着蒼朮所畫的地圖朝葛家村行去。
天星微露,秦無衣並沒有發現,就在她離開黑木崖屬地的那一刻,空中紫微星猛地強光大盛。
天黎。
景央大殿燈火悠悠,金絲楠雕龍案臺前天青色衣袍如冷水散開。案上宣佈平展,寬袖間狼毫凌厲如刻刀下筆。不多時筆住,窗外一隻雪鴿撲棱棱落下。
黎湛擡眼,黑木崖的雪鴿,又在催了。取下信紙瞧過,修長的雙指輕捻,信紙化灰倏然不見。
五日後,葛家村。
太監總管趙常山輕手輕腳地收過剛擬好的國書,須白的浮塵一掃,墨跡也便幹了。待將國書裝進上等紫檀木匣子裡,便可着人送往南楚。秦泱之戰即將結束,南楚聯姻勢在必行。
然趙常山卻未立即退下,弓着腰擡了擡頭,欲言又止。黎湛已經連續五日未曾歇息,此刻欽天監穆淵忽然風塵僕僕趕來,恐怕要出大事。
“何事?”黎湛卻未擡頭。五日,若不加緊政務處理,恐宮中事務牽絆,便不好離宮了。
趙常山想了半晌,還是恭敬秉道:“欽天監穆淵穆大人求見。”
“請他進來。”黎湛未曾擡頭,然那清冷的聲音對着虛空卻傳得很遠,無端讓人想起這窗外孤冷的月光。
趙常山愣了愣,黎湛的聲音雖冷,他卻從這份冷然中聽出了一絲期盼。雖然只有一絲,卻也……夠了。趙常山應聲而下。
不多時穆淵一身暗袍帶着滿身雪氣惶惶拜倒:“陛下,大事不妙!臣適才夜觀天象,西北邊紫微星光芒大盛,直指秦泱,於我天黎不利啊!”
黎湛筆下猛地一頓。紫微星?!
那穆淵正要涕淚連連地向黎湛闡述此番聯合諸國攻打秦泱之不利,那頭殿外趙趙常山卻有些繃不住了,不知和誰起了衝突,聽着似乎是個孩子要硬闖這景央大殿。
黎湛右手一擡,穆淵只好把嘴閉上。
黎湛聽得殿外之人奶聲奶氣的一聲“哼”,冰冷的嘴角忽然顯出一絲暖笑。
穆淵狠狠地揉了揉眼,再看時黎湛已經恢復終年不化的冰山模樣。一定是他出現幻覺了。這位新王自三年前登基以來雷厲風行手段殘狠,連自己母后的母國都忍心揮師去滅,怎麼可能會笑?
“大王……”這邊穆淵堅持不懈地想要進言,殿外之人卻並不想他這時候表忠,只聽得一聲帶着似曾相識的霸道冷喝“讓開!”--傳言暗中有八個頂級暗衛守門的景央殿大門就這樣刺拉拉地被打開,冷瑟瑟的秋風裡走進一個明顯還未長開的小包子!
穆淵這下連自己要說什麼都要忘了。若他沒看錯的話,這沉甸甸的景央殿大門竟是被這小包子兩手推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