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無衣揚揚眉,好吧,如果砸了人家的店,末了一句不是故意的就能免責,這世界上的壞事可就氾濫了。
不過這事兒好在不那麼難辦,荊天羽是黎湛的好哥兒們,黎青蛾是黎湛的親妹妹,就算黎青蛾今日將貴祥酒樓都給燒了,荊天羽估計也不會皺一下眉頭——明天,他就能出錢讓人趕出一座新的來。
但,這事情追究是黎青蛾太過任性。
“青娥,還不向任大哥賠罪?”黎湛面色微冷。從前黎青蛾就算不懂事,也不會幹出這樣過分的事情來。
“任大哥,對不起。”若是放在以前,黎青蛾是不會輕易道歉的,但今日這麼多人在,而且還是黎湛哥哥讓她道歉的,她就聽話。
這普天之下能管住她的,除了黎湛,可能也沒有別人了。
“別!”任廣白用羽扇一攔,“青娥公主的賠罪我可受不起!我這一介小小商人的,黎湛,你賠我錢就成。”
不多時夥計上來,任廣白將做好的三春百合糕往黎青蛾面前一推:“青娥公主,既然你愛吃這三春百合糕,同我說就是了。下回要吃多少,就讓他們做上多少,只是記得,要悄悄兒的。別的東西也是一樣,不用同我客氣。”
“多少錢?”黎青蛾哽了半晌,看着面前新鮮熱乎的三春百合糕,只覺得有些沒臉吃這東西。這東西雖然是比較稀有,別的地方也做不出來,但她是個公主,再貴的東西也不會買不起的,現在想來,爲了這東西就砸了人家的酒樓,的確有些臉紅。
“不貴不貴,都算在黎湛的賬上了,”任廣白一揮羽扇無所謂地道,“放心吃吧。”
“我是說,酒樓……”黎青蛾的聲音像蚊子似的,只覺得這話不好問出口。
任廣白愣了一下,隨即看向黎湛。黎湛的面色倒柔和了些,對黎青蛾道:“這事情,下回不可再犯了。這次,就算了。”
到底還是自己的妹妹,砸了人家酒樓,做哥哥的來賠天經地義。
一頓點心吃得幾人心猿意馬,不多時散了的時候,黎湛等人眼神示意按照約定好的日期出發。這頭黎湛對黎青蛾道:“青娥,你先回去,哥哥還有事情要做。”
“什麼事?”黎青蛾下意識問着,同時看向黎湛身邊的秦無衣。今日黎湛哥哥竟然又帶着秦無衣上街了,兩人還要去做她不知道的事。
“沒什麼,不過是些小事罷了,”黎湛看向一邊的荊天羽,“還得煩你將青娥送回宮裡去。”
荊天羽下意識朝秦無衣看了一眼,點了點頭。
看着黎青蛾一行消失在街角,任廣白這纔看向秦羽:“今日還得多謝你,否則,我這貴祥酒樓的招牌可就得重寫了。只是你如今得罪了這個小祖宗,不怕她記恨你?”
秦羽風情萬種一笑:“有多少很,就有多少愛。恨我的女人多了。”
一句話把秦無衣都逗笑了。這就是他的哥哥,天生桃花眼風流種子。如果說霜天曉江湖四處留情,那麼她的哥哥便是秦泱上下貴族女子夢寐以求的良人。只是他哥哥她曉得,表面風流,其實最爲薄情。
“哥,你現在要去哪兒?”秦無衣看向秦羽。
秦羽搖搖頭,看了看黎湛,又看向秦無衣,笑得了然:“真是女大不中留。從前還是姑娘家的時候,總是纏着王兄,王兄長王兄短地央着要同王兄一起玩兒,現在嫁了人,王兄大老遠從秦泱來到天黎,你倒好,又把王兄往外推。”
秦無衣轉着扇子,也不否認:“人總是要長大的嘛。要是哪天你給我找了個王嫂,估計也好不到哪兒去。”
“好吧,好在我還有任大哥,”秦羽一把將任廣白拽過來,“咱們一起喝酒!”
“去吧。”秦無衣笑着同秦羽揮揮手,同黎湛走人,那個秦羽氣得只想打她腦門。
然而手擡起來才驚覺,自己的妹妹一日按不是當初那個需要他保護的妹妹,她的身邊已然有了一個成熟而又溫暖的男人,能夠保護她周全。
秦無衣一身白裳,黎湛一身墨袍,世人都說黑色與白色是最配的,然秦羽卻不這麼看——顏色對與不對,在於兩個人是否對了。
轉身,隨任廣白上樓喝酒。
*
匯通錢莊,恆源大陸五洲十國開遍,莊主是一個神秘人物,沒有人知道他究竟是誰。別說是見過,就連名字都是神秘的。就連每個錢莊的掌櫃的,也只知道這個莊主似乎是姓“墨”,所以大家都叫他“墨少”。
黎湛和秦無衣在匯通錢莊前停下,但見匯通錢莊門店很大,正當門上深紅木的匾額,“匯通錢莊”四個藍底大字筆勢凌厲。
來來去去人來人往,時不時有馬車在錢莊門口停下,一箱一箱銀錢往車上裝,或是押鏢的從這裡出發。車馬絡繹不絕。
“兩位,這是要取還是兌?”夥計眼尖,一見黎湛和秦無衣二人的服飾,和兩人不同尋常的氣質,就知道這二人定然來頭不小。
“不取,也不兌,只是路過,來瞧瞧。”秦無衣輕笑,將手中的一塊木牌子遞了過去。那是黎湛早在他們兩人第二次見面的時候便交給她的一塊木牌子,說是給她的一成貴祥酒樓的分成,靠這塊木牌子就能來取。
那夥計一見那木牌子,眼神頓時變得越發尊敬,就連一邊來往的客人都差點瞪直了眼。若說這匯通錢莊存取銀錢也分上中下等,而秦無衣手裡隨隨便便取出來的東西,卻是上等中的上等,存下的銀錢是給特級防護的。
夥計領着兩人往匯通錢莊的貴賓區而去,早在門口附近轉悠的幾個男人互相遞了個眼色,尾隨二人一直來到貴賓區的入口,被夥計攔住。
“誒,你們幾個是做什麼的?這地方沒有墨少的牌子是是進不去的!”夥計將那幾人攔住。那幾人互相對視兩眼,冷笑,往回走了走,卻只在門口盯着。
秦無衣隨着黎湛入了貴賓區,但見一個個儲物櫃全都是上等的玄鐵製造而成,鎖着鐫刻青蓮託月的鎖,鑰匙正是秦無衣所擁有的木牌子。
夥計早將那牌子遞還給了秦無衣,這會兒領兩人到了最裡頭的一間屋子,只留兩人在,帶上門,便出去了。
屋子不大,四面牆上全都是玄鐵櫃子,一把把沉甸甸的大鎖清一色青蓮託月,好一派莊嚴而又神聖的視覺效果。黎湛和秦無衣二人站在其中,好像進入了一個肅穆的密室裡頭。
按着木牌子上特有的記號,秦無衣來到屬於“秦光”的那個櫃子,將木牌子從中間輕輕一拉,拉成一個長條後輕輕一轉,待重新扣上時,便成了一把獨特的鑰匙。
用木鑰匙來打開鐵匣子,這還是第一次見到。秦無衣將鑰匙插在鎖眼裡,搗鼓了兩下,果然輕鬆地將櫃子開了。
櫃子開了的一瞬間,只覺得眼前一黑,秦無衣探頭朝那櫃子裡瞧了瞧,隨即看向黎湛:“空的?”
但見匣子裡果然什麼都沒有。黎湛朝匣子努了努,秦無衣再一細看,便見那匣子當中還有一個匣子,上頭同樣是一把玄鐵製成的鎖。
秦無衣細細地看那鎖,又看看自己手裡的鑰匙,但見那鑰匙正着反着似乎都像是鑰匙。心思一動,秦無衣將那鎖換了一頭,試探性地探到匣子中匣子的鎖眼,果然順利地對上。
輕輕一擺弄,“咔擦”一聲響,裡頭的匣子開了。
金子,黃燦燦的金子頓時惹人的眼。細細一數,不下二十條。
秦無衣滿意地鎖上匣子,將鑰匙重新恢復成木牌子,又轉動成了一隻小掛墜的樣式,往兜裡一揣,看向黎湛:“這還差不多。”
從現在開始,她也是個小富豪了。
“二位慢走!”夥計點着頭哈着腰將兩人送到門口,目送着兩人遠去,才轉身,便被一人當先撞上,正是一開始跟蹤黎湛和秦無衣一夥人中的一個。
秦無衣和黎湛並肩而行,側臉往後一瞧:“四個。”自打他們從貴祥酒樓出來,這四個人就一直在暗中跟着。但跟蹤人也就跟蹤人,做得這麼明顯,怕誰認不出來麼?
見秦無衣往後側頭,那些人立即左顧右盼。
黎湛悠閒地背剪着手,索性看向那四個人:“無妨,他們註定無功而返。”
“你說他們的目標是什麼?”秦無衣好整以暇地逼視着那些人,將他們一個個看得都不知道手該放在哪裡。
太尷尬了,跟蹤人,被人發現了,還被盯着瞧,又不能撤,又不能上前——這兩個人,恐怕不是什麼好惹的,卻也不帶這麼玩兒的。
附近的隱衛可都樂壞了。從前以爲只有他們主人腹黑,想不到這秦淑嬪竟然不輸給主人。這些跟蹤的人,估計都要被玩壞了。
“老大,他們好像發現我們了……”其中一個終於忍無可忍,再看一眼前頭的秦無衣,正和秦無衣清凌凌的目光打了個正着,趕緊別過頭去,從一邊取了個草帽將自己的臉擋住,悄悄地問領頭的。
領頭的伸手就是一個暴戾:“廢話!我要你告訴我?”
“但……但現在怎麼辦?”那人捂着頭,“還繼續跟嗎?”
“當然了!”帶頭的又是一個暴戾落下,“這是主子的命令,一定要把這兩個人跟住了!”
“可……可是……”
“可什麼可是,難道你想違抗尊主的命令?!”
“不,不是,是他們好像已經走了……”
帶頭的一驚,扯開斗笠一看,果然,方纔還肩並肩站在一起的秦無衣和黎湛,十分顯眼地在人羣中看他們,可現在,他們待過的地方只剩下來來往往的人羣。
*
姬府,後院中一陣悠揚的琴聲響起來,十指若蔥在九絃琴上拂動,女子墨發三千而垂下,淺紫色的衣裙帶着一絲神秘,將女子姣好的身軀包裹。
“小姐,您已經彈了三炷香了,還是休息一下吧。”丫頭端着熱茶過來,貼心地勸道。
姬筱染目光未曾離開琴面:“大王登基三年,如今又是選秀之年,諸多才藝就得多加練習,纔能有機會。”
丫頭素兒朝門外看了看,沒什麼人,這纔將門關上,神秘兮兮地湊到姬筱染的耳邊:“小姐,不用等到選秀就有機會的……”
“什麼?”姬筱染手下一亂,音便也跟着亂了。索性摁住還在震動的琴絃,看向素兒:“你這話什麼意思?”
素兒笑着湊到姬筱染的耳邊嘀咕了兩聲,姬筱染立即驚喜地問道:“真的?”
“可不是麼,人都已經到姬府了,老太爺已經去迎接了,這會兒在花廳呢。”素兒面上帶着喜色。
花廳,姬太傅正讓人看茶好好招待黎湛和秦無衣。
“大王和淑嬪今日前來,不知所爲何事?”話不寒暄三句,姬太傅便直奔主題。他深知黎湛的性子,向來無事不登三寶殿。這算起來該是秦無衣到他的府上第三回,和黎湛一起前來倒是第二次。
上回秦無衣趁夜獨自前來,問的便是血蠱之事,可把他嚇了一跳。現在秦無衣和黎湛都好好地在他面前,這才讓他覺得是虛驚一場。
“我們今日前來,是來告別的。”黎湛纔要開口,秦無衣倒是先說了實話。
“告別?”姬太傅有些意外,“大王,這是要和淑嬪娘娘去哪兒?”
“也沒去哪兒,就是出去玩一玩,”黎湛纔要開口,秦無衣又接道,“我就是在宮裡悶了,趁着大好春光,想讓黎湛帶我四處看看。比如,到南邊兒,或者東邊兒,看看新鮮玩意兒。”
姬太傅捋着鬍鬚。乍一聽秦無衣這話東一句西一句甚是沒有章法,可這話中卻似乎含着隱喻的成分。東邊兒,南邊兒,除了鮫人國,南楚,南疆,那就是南軒了。且這要看新鮮玩意兒的,要麼就是鮫人國,要麼就是南軒。
“既然如此,不知道大王和淑嬪娘娘要去玩多久?”姬太傅立即加入了秦無衣隱喻的對話體,這個“玩”字,讓秦無衣輕笑。
“既然是玩,即興盡興才最重要,”這回是黎湛發話了,“我不在的這些日子,還希望太傅能替我看幾日家,門窗關緊,以防有賊。”
姬太傅點點頭:“大王這點放心,老夫別的本事沒有,防賊防盜卻還是可以的。上回大王到秦泱去玩兒,老夫便不負重託,如今這事情,一樣可以不會辜負大王的期望。只是大王,還需得借些手腳與我,行動更方便些。”
“那是自然。”
幾人相視而笑,外人聽着或許雲裡霧裡,幾人卻都心照不宣着。
就在這時候,一個丫頭慌慌張張地奔了進來,行到姬太傅面前,着急地道:“太老爺,不好了,染姑娘她暈過去了……”
“什麼?”姬太傅有些意外,立刻站了起來,“好好地怎麼會暈倒了?在哪兒?快帶我去看看!”
秦無衣和黎湛對事業眼,看姬太傅對這個“染姑娘”這麼緊張,這姑娘一定不是普通的姑娘。
不多時丫頭素兒帶着姬太傅來到姬筱染的房中。
姬筱染“暈”倒在牀上,聽人將黎湛讓進了屋,嘴角不自覺一揚,隨即飛快地抹平。
姬太傅到牀邊看了看,問素兒:“這到底怎麼回事?染兒從前並不這樣。是不是你照顧不周?”
“不,不是……”素兒矢口否認,喉頭有些發緊,“就是不知道怎麼回事。才染姑娘在院子裡練琴,結果,結果突然之間,不知道什麼東西在院子裡一閃,許是把染姑娘嚇,嚇着了……”
“胡說!”姬太傅面色一凜,神色嚴肅,“什麼叫不知道什麼東西在院子裡一閃?青天白日的說什麼鬼話,若敢再妖言惑衆,小心老夫割了你的舌頭!”
“太姥爺,奴婢不敢……”素兒腿腳一軟便跪下,索性硬着頭皮硬撐道,“奴婢不敢說謊,奴婢說的都是真的,如果有半句假話,就讓奴婢天打五雷轟,不得……”
“住口!”姬太傅喝住素兒的毒誓,“還說沒有胡說八道,越發胡說八道,也不怕人笑話!請大夫了沒有?這事情可大可小,大夫未來,由不得你在這兒瞎說!”
“奴婢已經讓人去請大夫了,想來不久就會到的……”素兒偷偷看姬太傅的臉色,遇上姬太傅鷹一樣銳利的眼眸,立即害怕地低下頭去,縮了縮脖子。
真是撒了個謊,就得用另一個謊去彌補,這下好了,讓她去哪裡找個大夫來……
“奴……奴婢去看看大夫到底來沒來……”素兒眼眸子轉了幾轉,決定先溜出去再說,大不了讓人再傳一遍大夫來,可惜一開始怎麼沒想到這個呢。
這下好了,大夫不來,就得等,總不能讓大王在這裡乾等着,太老爺一定會先把大王送走,這樣的話,她們的目的豈不是達不成了麼……
就在這時,牀上“暈”倒昏迷的姬筱染忽然嚶嚀了一聲,適時地睜開了眼,對着姬太傅喊了一聲:“叔父,您怎麼在這兒?我這是怎麼了?”
而後眼眸一轉,終於如願以償地看到了黎湛。
不同於往日一身清雅的天青色衣袍,墨色立領讓黎湛看起來更有着禁慾的味道。那立體的五官,深邃的眼眸,頎長而偉岸的身姿,無一不是在她的夢中出現過無處次的。
而這裡,是她的房間,想不到有一天黎湛竟然真的能踏足這個地方。
“大王?”姬筱染醞釀了好一會兒,纔將這一聲略顯虛弱又有些驚喜的聲音從喉嚨裡擠出來,“您,您怎麼也在這兒……”
姬筱染的目光又從黎湛身上戀戀不捨地移開,撞入一雙清凌凌的眼眸中。
而那人的容顏,讓她猛地渾身一震,這不是叔父書房中所掛着的那幅誰都不讓碰的畫像上的人嗎?
眉眼絕麗,多一分或者少一分都讓人覺得惋惜,而這恰到好處的絕麗,就算扮了男裝不施粉黛,也絲毫不能掩飾她身上獨有的氣質。
若是旁人站在黎湛身邊,定然會被他的氣勢所壓制。然而這個人不會,她的氣質亦剛亦柔,恰如其分地顯示出自己的魅力,不僅不會被黎湛的氣勢所壓倒,反而相得益彰,就好像一對玉佩的陰陽兩佩,任何其中一隻玉佩都是上品,值得細細去欣賞。但湊在一起,只會覺得更加圓滿。
而這雙眼睛,此刻正微微地眯着。她的嘴角帶着笑意,一絲冷,一絲瞭然,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她,仿若高高在上的人俯視一隻枉然掙扎的螻蟻。
長這麼大,一直都很自信的姬筱染頭一次覺得“相形見絀”四個字,是真的存在的。從前她以她那同羽妃三分相似的容顏傲視羣芳,見絀的總是別的女人。
可在這個女人面前,她才相信了當年的羽妃該是多麼傾國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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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就要開啓第三捲了,其中提到的“君晏”將是下一本文的男主哦,屆時請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