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京那年的桃花開了又謝,等方君乾傷勢大好的時候,帝都下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
眼下全國的軍隊都彙集東南戰線準備與倭桑一決雌雄,卻因爲絕世雙驕傷重不起,前線按兵不動戰局一拖再拖。除了局部地區與倭桑軍隊發生的小規模武裝衝突,戰局可謂毫無進展。
不過這一切跟我們的方少帥沒有一毛錢的關係。眼下他悠悠遊遊地在庭院裡晃盪,對,您沒看錯,就是洛迦山肖公館,國統府後山那地方。
新晉升爲睚眥隊長的歐陽赴十分盡職地跟在他後頭亦步亦趨,一邊誨人不倦地勸解:“少帥,軍隊可等不起這麼長時間的消耗。大部隊每在前線一天,所耗費的錢糧都要以百萬計數。”
“只要段齊玉引咎辭職,本帥立刻動身飛去前線。”
身爲南統軍兵痞子老大,方少帥在殺人放火逼人下臺這種事情上是從未猶豫過的。
歐陽同志十分猶豫:“少帥,前線抗戰每耽擱一天就是一筆白花花的銀子呀!這要是傳出去,會被人說成你氣量狹隘的。”
方君乾倒是老神在在:“又不是花我的錢我操那個閒心幹嘛?”眼睛裡的笑容彷彿加深了些,帶着說不清道不明的薄涼狠意,“況且本帥的氣量本來就不大。”
歐陽赴只覺得嘴角在抽搐:你不是氣量小你完全是衝冠一怒爲藍顏捨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的護食行爲好哇!
歐陽赴已經完全放棄了對方少帥的解釋勸說。
說到底方君乾是個極度自我的男人。別看他平時一副禮賢下士虛心納諫從善如流的謙虛樣,可一旦要決定什麼重大事件,他們這些做手下的哪個見過方少帥詢問過別人的意見?
只負責發號施令不習慣被人左右。
兩人沉默地往前走,忽然,方君乾停下腳步:
“歐陽,你平常跟參謀長接觸得多,有沒有覺得傾宇的眉心……”
看着歐陽赴一臉茫然的無辜表情,方君乾很識相地嚥下後面的話:“沒什麼,大概是我看錯了。”
真的是自己的錯覺嗎?
不可能!方君乾立馬否定自己的假設。
自傾宇醒來後,那眉間一點紅痕在一日日加深,妖豔落寞,如絕望的血滴。自己每日在他身邊,看得清清楚楚分分明明。
猶記得當日自己終於忍不住好奇,玩笑般用手觸碰他的額頭,笑問:“這是什麼?”
他渾身一顫,差點從牀上彈起來,一句“別碰!”五指死死護住眉心,隱約可見一點硃砂嫣紅如血,烙印沉痛歲月的讖記:“疼……”
當時他的語氣壓抑到有點異樣,再加上痙攣不止的模樣,分明是疼得緊了。
自己頓覺心臟彷彿被一隻大手死死攥住,驚得臉色都變了。
慌忙抽手,扶住少年的胳膊,顫顫喚了聲:“傾宇——”
他見自己焦急,趕忙說了句無事,努力想撐出若無其事的表情,反而顯得格外勉強。
那點自己無法觸碰的硃砂痣,分明是存在的,可看歐陽的表情又不太像說謊。
方君乾想起當日情形心中震顫:莫不是那點硃砂,只有自己才能看見?
當看見肖傾宇時,他裹着白狐裘坐在火爐邊,白皙的雙手籠着小手爐,一張蒼白的臉被火光映照出一抹晚霞般的豔色。
軍醫餘醫仁站在他身邊,兩人把聲音壓得很低不知在說些什麼。
見他到來,無雙和餘醫仁一下子停止了交談。
餘醫仁嘴脣蠕動着,似乎想對他說些什麼,可最終還是在白裘少年警告的眼神中低下頭去。
歐陽赴鼻觀眼眼觀心,盡忠職守地佇在一旁當背景,卻聽無雙公子以一種不經意提起的語氣說道:“少帥,前線戰情拖不得,國庫本就空虛,耗不起這麼長的戰爭,要不早些動身吧。”
方少帥愣了愣,旋即一臉正義地點頭:“好。我也恢復得差不多了,正打算馬上飛赴前線。”
臥槽!這不是睜着眼睛說瞎話嘛!
歐陽赴同志宛如置身馬勒戈壁,眼看一百萬頭草泥馬奔跑着呼嘯而去……
商談國事的絕世雙驕絲毫沒注意到歐陽赴千變萬化的臉色,在經歷過震驚、蛋疼、坑爹、你妹等等一系列的心裡活動後,歐陽赴同志終於內牛滿面地意識到:這就是差距啊!!
無雙秀雅的面龐頓時浮起溫情的笑意:“嗯,到時肖某和少帥一起出發——”“公子不能去。”
一直在旁邊一言不發的餘醫仁冷不防開口。輕飄飄的一句話,急得肖傾宇連連給他使眼色,可餘醫仁絲毫不爲所動:“公子病情怕是會有反覆,必須留在平京隨時接受檢查。至於長途跋涉勞心傷神什麼的更是想都別想。”
接下來的幾天,段齊玉引咎辭職。
但因這一屆的大總統選舉還未到來,礙於羣龍無首的局面,段齊玉還是以下野人士的身份暫代總統之職。
緊接着南統府發言人宣佈方少帥決定翌日出發,飛赴前線作戰。而令人扼腕的是肖參謀長卻因爲傷重無法參戰。
機場空空曠曠。直升機的螺旋槳捲起的風吹得衣服獵獵作響,幾乎讓人睜不開眼睛。
方君乾仰頭望天,悲哀自己就是個勞碌命。
無雙裹着狐裘,鼻尖凍得紅通通的,異於平時的端肅正雅,無形中流露出童真稚氣的一面。
方君乾望着無雙溫軟的樣子,心底也一片柔軟。揉揉他的頭髮,替他理了理白狐斗篷:“傾宇鎮守平京千萬注意安全,你畏寒,平日要注意保暖,記得保重身體。”
肖傾宇默默點頭。
就在方少帥準備上機的一瞬間,無雙微微一笑,彷彿下定了什麼決心:“方君乾你等等,我有話對你說。”
“啊!”方少帥連忙停下腳步。
無雙如此迫不及待,這事定然十萬火急了。
肖傾宇快走幾步,一本正經:“方君乾你聽好了,這句話我只說一遍,以後再也不會說。”
忽然——“是肖傾宇!!”
“肖參謀長在機場!”
“不是說傷重嗎?難道肖傾宇身體恢復了?”
“快快快!還不快去採訪!照相機呢?這可是頭版頭條呀!”
爲了避免被媒體堵截,南統府已經將起飛時間提前了三個鐘頭,可依然低估了狗仔隊無孔不入的直覺和能力!
“慘了!”護衛隊紛紛緊張起來,立馬嚴陣以待。
方少帥慌忙拉下帽沿遮住半張臉:“傾宇?”
再不快點,一會兒就脫不了身了。
“方君乾,我……”他附在他耳邊,柔亮的青絲批落在他肩頭。身上獨一無二的桃花冷香縈繞滿懷,若有似無。
無數記者扛着相機拿着話筒瘋狂涌向這邊,宛如一羣聞到了腥味的狼。
趁記者還沒形成包圍攻勢,白衣男子輕輕在他耳邊吐出一句:“我喜歡你。”
話音一落,某人完全陷入呆滯狀態。
白衣男子扯離幾步,朝他悠然一笑:“快走吧。一路平安。”
方少帥呆呆應了聲:“哦……好……”
失魂落魄地跟着護衛走上直升機,完全沒有平時的機靈與霸氣。
就在直升機剛剛關上艙門的一剎那,方君乾傻乎乎透過機窗,看見白衣公子已被聞訊而來的記者團團包圍。
“肖公子,請問您對這次的決戰有什麼感想嗎?”
“今天爲什麼會出現在機場?!”
“您傷重的消息是真的嗎?還是南統府放的煙幕彈!”
“肖參謀長您說句話呀!”
“剛纔上直升機的人是不是少帥,您剛纔是在送行嗎!?”
“這次對倭桑的大戰我們能否順利爭取到國際援助!”
方少帥楞楞看着白衣公子在護衛們重重保護下舉止有度,溫雅耐心地回答記者們的問題。
直到感覺周圍顛簸震顫,原來是直升機已經離開地面,安全起飛。
讓周圍的喧囂沉降安靜下來吧……
讓我回憶一下,自己究竟聽到了什麼……
剛纔噪音這麼大,也許自己聽錯了也不一定……
可是——那聲音分分明明清清楚楚就是
“方君乾,我喜歡你。”
下意識捂住胸口,心臟還在怦怦跳動。
不是在做夢!
他真的說了那句——“方君乾,我喜歡你。”
“啊~~~~”尖叫一聲,方君乾一把抱住前座的駕駛員瘋狂搖晃,激動得語無倫次:“他說了他說了!!他說他喜歡我!他真的說了!!他說他喜歡我!!啊啊啊啊——!!”
完全不顧駕駛員面無人色的慘叫:“少帥,我在開飛機呀!!~~”
天空是那麼藍。
雲朵是那麼白。
一切都是如此美好。
世界,如此明麗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