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您準備好了嗎?”餘日手捻金針在火焰上來去爲其消毒。
桃花的冷香從方君乾頸部旁邊傳過來,熟悉而芳香地叫人融化。
他的傾宇,無知無覺地睡在自己身邊,臉上還掛着笑意,彷彿一夢好眠。等他一覺醒來,也許就能看見世間美景……
深深注視了他一眼,與他十指相扣。
絕世雙驕並躺在手術檯上。
紅衣男子閉上眼:“開始吧。”
帳外,大將李生虎如坐鍼氈。看了旁邊站如青松的雲火,老李不確定道:“我說……陛下跟公子不會有事吧?”
得到的回答生硬如鐵:“不知。”
“手術還順利吧?”
“不知。”
“那餘日靠得住吧?他會不會懷恨在心伺機報復呀?”
“不知。”
李生虎眼瞪如銅鈴:“那你知道什麼?”
還是那兩個字:“不知。”
典型的一問三不知讓李生虎憤怒得直喘粗氣!
雲火的眼睛直直投向帳門,完全無視李將軍的怒火。
一個時辰過去了。帳中毫無動靜。
“怎麼還沒好……”已經有人沉不住氣了。
“閉嘴!”老李氣急敗壞,“驚擾了醫士你賠得起!?哪有手術這麼快,瞧你們那點見識!”
此話頗有威懾力。
原本蠢蠢欲動的官員頓時消聲屏氣,安靜等待。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着。
下面的官員終於忍不住提醒他:“李將軍,這都兩個半時辰了。”
李生虎頭也不回答了一句:“四個時辰也要等!”
有時候,沉默能比語言給人更重的壓力。
所有官員侷促不安,不住的擰着自己的手,嘴脣囁嚅着,看着李生虎欲言又止。
шшш● тTk án● ¢ O
天色已矇矇亮。帳中之人竟還未走出。
“公子和陛下一定不會有事的……他們是人中龍鳳天之驕子,一定會得到上蒼庇佑……”
別說其他人了,連他自己都不信這話。
雲火抿着脣,他神情堅毅,身上衣服早已被露水襲透,整整五個時辰,竟連動也不曾動一下!
突然雲火邁步朝大帳衝去!
衆官嚇了一大跳,還以爲這個沉默不語的人終於忍無可忍火山爆發了,忙不迭要去攔他!
臉色蒼白的餘日腳步虛浮,掀帳而出。
剛出帳的餘神醫還沒等呼吸一口新鮮空氣,就被雲火劈頭一句:“怎麼樣了?!”
看看大夥兒興師問罪的架勢,餘日倒也不敢犯衆怒,老老實實解答:“餘某已經竭盡所能了!至於效果如何,還是等陛下醒來後大家自己問吧!”
“陛下什麼時候才能醒來?”
“午時左右吧,公子要再晚一些,大概得等到申時。”
餘日遲疑着:“如果陛下看不見,那就說明公子也不會看見了……”
藥香繚繞中。
餘日一點一點地解開纏在紅衣男子眼上的紗布。
羣臣全部屏住呼吸,生怕自己喘口氣都會驚了寰宇帝。
這時,猛然刮進一陣風,雪白帳簾飄蕩開,雪白的陽光如蝶般飛舞進來。
“陛下,感覺到光線了嗎?”
寰宇帝不答。
餘日抑制不住心中忐忑,雙手也不由緊張地微微顫抖起來。
一圈,一圈,又一圈……
白色紗布紛紛垂落於地。
終於,百草神醫一咬牙!
最後一層紗布萎頓落地。
彷佛一時間受不了強光的刺激,紅衣男子用手微微遮住眼。
帥帳裡靜得落針可聞。
過了良久,紅衣男子似乎開始適應這強烈光線。
一點一點移開手。
邪魅的眼睛暴露在衆人視線中。
方君乾垂下眼瞼,長長睫毛覆蓋下的眸子,流動着暗涌。
熟悉的帥帳,熟悉的臉龐。
餘日惴惴問道:“陛下,是否兩眼都能看見?”
一張張臉都刻着掩飾不住的擔憂和希冀。 Wшw •тTk an •¢O
寰宇帝感動一笑,擡頭掠去的視線裡,光彩陸離。
“可以看見了……”
大家看着面前華髮早生的年輕帝王,默默無語,後面的將官中,有的人輕輕地哭了起來……
“陛下您幹嘛去?”
侍衛眼睜睜見自家皇上打橫抱起昏睡未醒的公子無雙,攔之不及下,被他跨馬而上,黑馬一聲長嘶,轉眼跑得無影無蹤。
想到他即將重見光明,方君乾抑制不住的心情激盪,那種心情就跟孩提時踏青郊遊一般,激動中帶着期盼,躍躍欲試。
待肖傾宇從藥效消退下漸漸清醒。
就聞到一股濃郁的桃花香味。
冷中見烈,香味彌久,澈人心肺。
一個人輕輕從後面懷抱着自己,捂住他的眼睛,貼住他的臉頰,他的擁抱如他的人一般灼熱而坦蕩,叫人安心也叫人軟弱。
“傾宇……”他在他耳邊這麼輕聲喚他。
隨後,緩緩鬆開了手。
肖傾宇有些不適應地眨了眨眼。
終於看清楚了眼前的美景。
春意盎然,企水河邊的桃花正開得繁盛,風雖不大,但也不見有停歇的勢頭,卷得漫天遍地桃瓣飛舞,在空中旋轉交織,夾着清香的花瓣被風吹得搖盪在蒼穹。
肖傾宇靜坐在草地上,看着眼前這一幕,竟有些迷了。
桃花被片片打落,隨風搖曳。
只片刻功夫,無雙已經滿頭滿身落得落英。
“傾宇等我片刻。”
彷彿時間倒流。
肖傾宇依稀見到當年那個紅巾少年,人如翩鴻掠上百年桃花樹的枝幹,伸手摺下了那最頂端的桃枝……
凝神一看,人非舊,褪去了青澀犀利,霜白的鬢髮染盡滄桑。
只是那眼中深情,一如既往。
漫天桃花散去。
他爲他輕柔拂落髮絲上的落花,溫柔笑道:“今日並非祭祀桃花神之日,但方君乾還是將這最頂端的桃枝送給傾宇。”
桃絮紛飛,鋪天蓋地,明媚的陽光鋪灑在眼前紅衣男子的身上,他的笑輕柔溫暖,散發令人沉溺的耀眼光華。
今生今世與你相伴。
亂世繁華,風雨人間。
肖傾宇擡頭一笑。
直到全部力氣流失殆盡,恢復疼痛的知覺,手中已接過那株桃花。
忽覺面上濡溼,寰宇帝一愣,用手一摸面頰,竟是一滴晶瑩滑落右眼。
看見肖傾宇靜靜擦去左眼滾燙的淚珠。
他將臉深深埋入膝中,手把桃枝,抱膝而坐。
“別看。”
他的雙肩開始顫慄,本來還強忍的哽咽逐漸溢出喉嚨,最終淚如雨下,彷彿要將生平所有積壓的傷痛委屈都在這一刻放肆宣泄。
方君乾看不見你淚流滿面,只知右眼流下的淚水卻像決堤般紛涌,便知道是你哭了。
“傾宇……”
他不應。
泣不成聲。
也不知道自己爲何會哭。
也沒有力氣去分辨,流淚到底是爲自己,還是爲他。
同樣的情形,同樣的人,只不過,心已滿目瘡痍,身已遍體鱗傷。
明曉這千載聖明終會化土成灰。
知道這萬代江山亦會摧枯拉朽。
紅衣男子蹲下身,爲哭泣的白衣公子溫柔摘下青絲間的落紅。
夕光籠罩在身側,風有些涼。
“傾宇,我們等衛伊成人後便再也不管這凡塵俗世了,方君乾陪着你寄情山水袖手天下,你說這樣可好?”
肖傾宇不答話,只是拼命點着頭!
任何話語亦是多餘。
方君乾伸臂,用力抱緊他。
這般脆弱的傾宇,叫他怎能放得開?而他也知道,他此刻的脆弱,也只爲他一人流露。
桃花紛飛,隨風來往,舒捲天各一方。
若真能這樣,定是幸福到了極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