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0 敘舊
從頭到尾,都只是卓洛景和對傾鳶的用情之錯造成的。
而且,如今的局面,已經無法挽回。
入了夜的大莽原有些冷,天上開始飄起了雪,一陣陣寒風夾渣着碎雪,掛在人的臉上,生疼,沈傾歡整個身子都有些顫抖,但卻不僅僅是因爲這冷意。
而所謂的王權,也不過是集中在卓洛景和一個人的身上,他已經身死,那些侍衛們也就再沒有了抵抗的力氣,再加上本來要給駐軍送信的樓垣已經被卓洛景天的人拿下,所以,剛剛還距離這裡二十里開外的呼延大部隊人馬,很快就到了跟前,加上那些從山上潛下來的人,內外呼應,很快就控制了整個萬水澤。
成與敗,來的如此簡單,如此容易。
就彷彿一場兒戲一般,但沈傾歡知道,爲了這一刻的成功,不知道卓洛景天在背後付出了多少努力。
之前卓洛景和也說,後山的背後是萬丈懸崖,尋常人不可能從崖底爬上來的,但他卻帶領着這麼多的人頂着寒風刺骨冒着墜崖犧牲的危險做到了,也正是因爲這樣的出人意料,才讓卓洛景和有些措手不及。
臺下的牧民們已經慢慢被卓洛景天的人驅散了,一切塵埃落定,剛剛還喧囂着廝殺着的聲音,這時候已經平息了下來,四下裡安靜無聲。
卓洛景天猶自抱着傾鳶的屍體良久,這時候,也才從回憶中走了出來,他攔腰抱起她,正欲大步走下高臺。冷冽的目光在掠過高臺上這時候還站着的兩個人的時候,頓了頓。
卓洛景天的目光先是看到秦辰煜,還沒有其他反應,在看到秦辰煜身後有些弱不禁風但卻有些倔強的迎風而立的女子的時候,愣住了。
他提步正欲胯下臺階的步子因爲這一頓險些有些不穩,不過好在他反應極快,立即轉身穩住了身形。
他就那樣看着沈傾歡。目光裡帶着不敢置信。帶着驚訝,最後轉爲震驚和喜悅道:“素……素?是你嗎?素素?”
沈傾歡這纔想起來,自己還帶着帶着素素的面具。僞裝成了素素的樣子,也難怪他一眼就認出了是素素,不過這時候,下面還有他其他的部下。而且人多眼雜,爲了不生出事端。她又不能立即否認說出自己到底是誰來,想着等下瞅着沒人的機會再跟他解釋,便點頭應下:“嗯。”
“素素?”得了肯定的回答,卓洛景天之前眸子裡的灰敗和冷冽頃刻間一掃而光。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喜悅:“你沒死!我聽到他們傳回來的消息說,衛國公主在和親去趙國之後,在去寺廟祈願的路上遇到了刺客。我還以爲……”
說到這裡,卓洛景天的眸子裡已經帶上了滿滿的自責。他還想說什麼,但在低頭間看到懷裡的傾鳶,只得嘆息道:“我先去安置好她,回頭再來找你們。”
說罷,便吩咐屬下好生照顧沈傾歡,自己就抱着傾鳶下了高臺。
沈傾歡扯了扯秦辰煜的一角,鼻子有些發酸道:“我剛剛承認自己素素,等下若是再告訴他真相,會不會太殘忍?”
畢竟,那時候,在墨雲書院,她,素素,還有卓洛景天,三個人是那般的要好。
給了他素素還活着的希望,卻又馬上將這個希望碾碎,讓其跌至絕望的谷底,她覺得自己真是太殘忍了。
“這怪不得你,”秦辰煜擡手將她胸前的衣襟捋了捋,用只有他們兩個人才能聽得到的聲音,柔聲道:“這裡人多眼雜,確實不能輕易說破身份,等下好好談談就可以了,再如何的打擊,這些總該是要面對的,逃避解決不了現實,我們先回帳裡吧,外面太亂。”
“嗯,好。”
聽了這話,身子仿似也不那麼冷了,沈傾歡跟着他在卓洛景天部下的帶領下,再度回了帳內。
王叔和阿煦已經在帳外等了。
剛剛秦辰煜跟他們做了手勢,王叔便立即去查探情況,而阿煦則已經在不遠處的馬場內找了最快的戰馬回來,只等一旦事態不對他們就能迅速的撤離。
現在發展成這樣,對他們來說,倒也已經完全沒有了危險了。
秦辰煜吩咐阿煦不動聲色的將馬匹牽回去,也讓王叔繼續去留意周圍的情況。一番吩咐下去,帳外就響起了腳步聲,由遠及近。
“是我。”
卓洛景天的聲音在帳外響起,沈傾歡和秦辰煜對視一眼,都很有默契,無聲的點了點頭。
隨着帳簾被掀開,一股夾渣着碎冰的寒風瞬間將整個帳篷席捲了個遍,而卓洛景天一手抱着一大罐酒一手抱着瓷碗的出現在了門口。
也不跟沈傾歡和秦辰煜客套,他直接就坐到了他們身側的位置上,將三個瓷碗利落的擺放在了三人面前,給每人斟滿了一碗酒:“我本以爲今日是父王母妃離去後最痛苦的一日,卻不料還能在今日見到故人,也算是上天憐憫。”
帳篷內,這時候已經只有他們三個人,其他的人都在帳外候着。
沈傾歡低頭看着碗中滿滿當當的酒,沉默良久,才緩緩道:“對不起,其實,我不是素素。”
說罷,就擡手將自己臉上的面具除去,看到卓洛景天眸子裡的驚詫,她解釋道:“素素……素素已經不在了,是我沒有保護好她……”
說到後半句的時候,已經帶了哭腔。
卓洛景天楞在那裡,有些不知所措的茫然,片刻之後,眸子裡已經由驚訝轉爲冷冽,最後慢慢的變成了愧疚,他低頭,一口飲盡那一大碗酒,嘆了一口氣道:“從我得到有關你們的消息的時候,那時候素素已經被強迫指婚去了趙國和親,而那時候出事的消息也傳了來,可恨我在那時候……正遇到母妃……而我自己也在被卓洛景和的人追殺。無力來救素素,是我有愧於素素……”
聽到他這麼說,沈傾歡心裡更難過了,當時他都已經深陷厄運自身難保,還在想着要來救素素,而自己當時就在素素的不遠處,卻沒來的救下……
“對不起……是我無能。當時沒有救下她……”
“事已至此。你不要難過了,我想當時你一定是盡了全力的,只怪命運。素素如果泉下有知,也不會怪你。”擡手給自己再斟滿一碗,看着沈傾歡和秦辰煜面前的酒沒有動,卓洛景天也不勸。自顧喝了起來。
此情此景,也由不得人不難過。沈傾歡低頭,也要飲下,卻被秦辰煜擡手攔住了,他道:“都過去了。大家不要再執念那些傷痛了,”然後又看着卓洛景天,轉移話題道:“不知卓洛王子下一步有什麼打算?據我所知。如今大莽原卓洛部剩下的王子就只你一個了,若想護住這些萬水澤的百姓和卓洛部落的話。你必得趁勢稱王,雖然我對大莽原的形勢不太瞭解,但隱約也能猜到,呼延一族出兵卓洛部應該也不止是爲了自家出嫁的公主報仇,應該還有目的。”
一句話提到了點子上,卓洛景天讚許的看着秦辰煜,眸子裡已經多了幾分欽佩,“郡王說的沒錯,我跟郡王似是在哪裡見過?”
雖然確信記憶裡並沒有這般模樣的人出現,但這氣度和風華卻和曾經在墨雲書院見到的某個人很相像。
秦辰煜也沒有打算隱瞞,當即也擡手扯下了面具,對着卓洛景天微笑道:“在下秦辰煜,實不相瞞,身負楚國太子的職責,之前在墨雲書院冒名君懷瑜,確實是見過了。”
聞言,卓洛景天的面上出現了一抹恍然的神色。他的目光在秦辰煜臉上停留了片刻,再看向他身側的沈傾歡,見兩人談笑間相似的眉眼,舉手投足間甚至連氣度都有幾分相似,他心底裡驀地生出了幾分失落,幾分恍惚,心口驀地一空,就在那一刻,感覺自己似是要失去某種重要的東西了。
而,有可能,自己也從未得到過。
嘴角浮現出一抹苦笑,卓洛景天再度飲盡杯中酒,才發現這時候入口的酒也比平日苦澀了許多,心底裡一瞬間諸多個念頭滑過,最後話到嘴邊卻也只有一句:“你們……”
沈傾歡有些疑惑的偏頭,等着他的下文,卻見他擡手一把將嘴角邊殘留的酒擦去,爽朗的笑道:“有緣自會相見這句話,果真是沒錯的,後來我去了陳國,還去了趙國,衛國,甚至還回去了墨雲書院,想再找你,卻是找不到,沒想到,自己去找找不到,自己就會跑來這裡呢!”
聽到這話,本來還有些酸澀的情緒,這時候也已經消散了,再看卓洛景天那富有感染力的陽光笑容,一時間,沈傾歡突然有種時光交錯,又回到了墨雲書院,見到的仍是那個陽光灑落的少年。
只是自己已經經歷了太多人世風霜,而他亦飲下了太多的悲歡。
都回不去最初,開朗純真的模樣。
“是啊,緣分!我以前也只當你只是某個部落的王子,卻不料身份那麼不簡單。”本來是平平靜靜的敘舊的話,但一牽扯到他的經歷,沈傾歡就下意識的住了口,怕再度牽扯起他的傷口,但在擡眼間,發現他神色依然鎮定,似是真的已經從那些傷害中走過,她也就慢慢釋然了。
幾人正說着話,卻聽見帳外傳來了一陣喧囂。
“讓我進去!你們別攔着我,我有事要找郡王!”
是傾香的聲音,應是想進帳內,被門口的侍衛攔住,所以才起了爭執。
“讓她進來。”卓洛景天朝帳外吩咐道,這時候纔想起什麼似得,轉頭對秦辰煜道:“聽聞太子殿此番來大莽原是爲馬市交易?”
秦辰煜頷首,知道傾香要進來,他和沈傾歡很有默契的趕忙擡手間都帶回了各自的素素和秦修業的面具。
卓洛景天放下瓷碗,鄭重道:“撇開個人因素不談,大莽原需要重生,而同楚國交易戰馬對大莽原來說是有利而無害之舉,我不會反對的。”
得了他的支持,已經等於給人吃了一記定心丸,沈傾歡和秦辰煜剛剛鬆了一口氣,就見帳簾這時候被人再度掀開跟傾鳶有着相似輪廓的傾香攜着冷冽的風雪,提劍從外面踏步進來。
沒有想到她會這般殺氣騰騰的就進了來,卓洛景天也有些意外,他冷冷的出聲呵斥道:“傾香,你要做什麼?”
傾香也不看他一眼,實際上,從一進來,她的目光就沒有看向別處,只是冷冷的看着秦辰煜。在這一刻,沈傾歡心底幾乎生出了幾分僥倖來,好在他們動作快,否則要是讓傾香進來看到完全不一樣的兩張臉,解釋起來又是費些功夫。
沒有拿過劍的手,這時候舉着劍的姿勢有些笨拙,她擡手一劃,將劍尖直指秦辰煜,一改之前在他面前的笑靨如花,這時候面上帶着冷意和正色道:“我且問郡王一句,要不要娶傾香?你若要娶,我不介意和別人共享一夫,不介意拋開家族拋卻一切榮耀跟你遠赴中原。”
秦辰煜眼底的眸色未變,很有禮貌的站起身來,對傾香回了一禮,語氣裡帶着幾分疏離道:“修業已經說的很清楚了,此生再不娶第二人,辜負了傾香姑娘的一番美意,是修業的錯,但若要違背自己的心娶了傾香姑娘,對傾香姑娘來說,也不公平。”
聞言,傾香的面色瞬間蒼白成了一張白紙,她將劍尖往秦辰煜面前又靠近了三分,語氣裡已經帶了幾分哭腔:“可是……我爲了你什麼都願意去做的……”
“夠了!”卓洛景天再看不下去,不知何時,他臉上已經多了幾分冷冽,不等傾香再度開口,擡手一招,就奪過了傾香手中的劍,“你今天也累了,我送你回去。”
“我沒有累!十哥哥!你放開我!”
說着,也不管傾香的掙扎,就將她拉着出了帳篷。
看到傾香和之前兩種截然不同的態度,沈傾歡看着秦辰煜有些不解的問道:“她似是在抗拒着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