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青衫又是深夜悄悄的潛入相府, 心裡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愛也不是,恨又不能。身着夜行衣的他, 熟門熟路的來到步凌風門外, 裡面還亮着燈, 隱隱有說話的聲音傳來。
這個時候他還沒有休息, 聽裡面的聲音像是在爭吵什麼, 其間夾雜着女人的哭泣聲,是二孃在爲自己的兒子爭辨吧,他的聲音聽起來氣極敗壞, 其間還隱約的聽着他劇烈的咳嗽聲。
“滾,我沒有這樣的兒子, 讓他帶着那個女人滾遠些, 別讓我在京城見到他們。”步凌風氣極了, 把平日裡最喜歡的青瓷茶碗給摔得粉碎。
他們一個兩個,都是爲了女人, 都是不成材的東西,虧他爲他思前想後,虧他一直盼他回來,他們竟是這樣的離開。
步凌風氣得渾身發抖,連罵聲都帶着顫音, 對着哭哭啼啼的雲娘板着一張鐵青的臉, 怒斥着仍在哀求的妾室。
“老爺心裡只怕還是隻有一個兒子, 青雲不過是喜歡一個青樓女子罷了, 就是讓他納了進門又如何, 堂堂的相爺公子又有誰敢笑,老爺不過找了個藉口, 把自個不中意的兒子給趕出去,反正將來他一回來,這裡的一切就都是現成的了………”雲娘含恨帶淚的眸中帶着極大的怨氣,對步凌風快要氣昏的表情視而不見。
步凌風終於忍無可忍,狠狠的甩了雲娘一巴掌,打斷了她仍是不斷在說的過分言語。
雲娘像是不敢置信般的捂着臉,這麼多年下來,他從來也沒有打過她,而今天她不過是說出了心裡話,他便腦羞成怒了嗎?
“呵呵,你終於無法容忍我們母子了是嗎?兒子到底是親生的強啊,青雲做得再好,你也很少對他和顏悅色過,可是他不一樣,他做好的你會誇,不好的你會打,不像青雲你只會冷冷的看着他,根本就不在乎他好或壞……..”這一巴掌更是讓雲娘像受了刺激似的,把自己心裡隱藏在深處多年的想法說了出來。
步凌風怒極反笑,青雲的確不是他親生的,可他從來沒有虧待過他,青衫有的,他從未少過他的,到頭來他還不是爲了一個青樓女子一走了之,從來沒有爲他這個阿瑪想過半分,哪怕只要想到一點點,他就不應該離開,現在她竟然在指責他步凌風。
他堂堂相府是絕不允許一個娼門女子進門的,她有再多的眼淚與不滿也休想說服他。
雲娘看着不爲所動的步凌風,似哭似笑的表情帶着深深的怨恨,咬牙的吐出讓步凌風驚怒交加的話。
“早知你今日這般對我母子倆,當日我的心就該更狠一些,姐姐與他也不會離開得那般輕鬆了,直至今日他還能到相府來認親!”
步凌風瞪大了眼睛,顫抖的手指着帶着淚卻冷笑的雲娘。
“你在說什麼?你竟然……...”竟然是雲娘將他們逼走了,而且還一直想暗害他們母子,而他那時只關心國事,總認爲她是在疑神疑鬼,她帶走青衫是怕他出事?
他應該知道的她是官家小姐出生,性子又軟事事都是由着別人拿主意,可爲了自己的孩子,她第一次做的決定,也是她唯一可以想到的,便是帶着她兒子離開這個地方,而他竟然不知道,只道她是在使性子,一直到她一去不回,才明白她有多麼的認真。
步凌風爆怒的眼中充滿血絲,恨不得吃了這賤婦。
“你這狼心狗肺的賤人,當初是她收留身懷六甲的人,也是她讓我收你進房,你竟然這麼對他……..”步凌風氣得說不下去。只是死死的盯着雲娘仍然有着幾分清麗的臉龐。
雲娘淡淡的笑開來,笑容中,帶着濃濃的諷意。
“若不是老爺後來越來越寵我,她怎麼會傷心欲絕,你連聽她話的時間都不給,她又怎麼能告得了我的狀呢?”
雲娘笑得咯咯的,直到一個人走進來,屋子裡徹底的安靜下來。
步青衫推開門走進去,看着笑得咯咯的雲娘,又轉過頭看了一眼,不知該說什麼的步凌風,心如止水。
“你們真讓人噁心,堂堂的相府或許還不如一家青樓裡的人乾淨,至少人家心不髒!”步青衫輕蔑的看了兩人一眼,又打量了一下四周,這裡已經沒有任何信得他留戀的地方了。
步青衫如同他來時一樣,靜靜的開門走出去。對身後的笑聲,與叫喊絲毫不在理會,他再也不想見到他們,至直今日他才後悔那天的選擇,因爲他根本就不值得!
顧寧和清音一直沒有睡,坐在廳中等着聶聞昕回來。
當聶聞昕熟悉的身影出現在廳裡時,兩人不約而同的起身,一眼便瞧見聶聞昕懷裡僵硬的清律。
屋子裡靜悄悄的,清音的眼中帶着期盼的看着聶聞昕,清律應該可以像他們一樣逃過這一劫吧?可聶聞昕無聲的搖頭,他已入魔太深,悔之晚矣!
但不管如何,他這個做爹的總要帶他回家。
顧寧將微微顫抖的手,放在二哥僵硬的身體上,那時說一點也不恨,那是在自欺欺人,可現在心中只有痛,不敢去想那些在一起快樂的日子,怕自己控制不住的哭出來。
“爹爹,我們幫二哥清洗一下吧!”清律一向很愛乾淨,現在青色的皮毛上滿是血跡和灰,杏兒自然也跟着回來了,聽了顧寧的話,只是默然的去準備洗漱的東西。
聶家此刻正籠罩在一片悲傷之中,而同樣倍受打擊的步青衫又一次來到聶府,有些失魂落漠的他,走到門前又躑躅起來。
這麼晚了,他們都休息了吧?步青衫最終在門前坐了下來,此刻的他也沒有什麼地方好去,這裡至少還有她,雖然她在門裡,他在門外,可只要一想她,他就沒有那麼痛苦了。
步青衫靠着聶家的硃紅色的門坐下,除了門兩旁紅色的燈籠,周圍卻是一片黑暗的,今夜連月光也沒有,四周靜得快要將人逼瘋,他緩緩的閉上眼,不想想任何事。
沉靜在悲傷中的聶家人,竟然沒有一人發現,在外靠着聶府睡了一夜的步青衫,等到天亮,杏兒準備出門買些東西回來,才發現門邊多了一個人。
步青衫疲倦的面色帶着幾分尷尬,而站在門內的杏兒者是一臉驚疑,但馬上反應過來,讓步青衫進了門,好在現在天色還早,街上也沒有什麼行人,要不看見步青衫就睡在門口,還不知成什麼樣子呢。
“步公子昨晚來了,何不敲門,也好過在外待上一夜。“杏兒聲音放得極輕,低頭看着自己的腳,一直把他帶到廳裡。等會她還事要辦,家裡也沒有多少吃的了,雖然現在沒有人吃得下什麼。
步青衫停住了腳步,看着離他兩步外的杏兒,知道她還有話要說,便靜靜的站在了原地等着接下來的話。
“昨個夜裡,二少爺去了。小姐也纔剛睡下不久,步公子請在廳裡等會兒,老爺和大少爺一會就出來…….”原本杏兒是想問問步青衫這次來到底是做出了什麼決定,可這事還是老爺他們問比較合適,她只希望他不要再傷小姐的心了,至少不要在這個時候。
杏兒上了茶便退了出去,步青衫有些震然的想到杏兒剛纔話裡的意思,清律出事了?可是他們不是都回來了嗎?怎麼會在這個時候出事,又是誰害了他的?
聶聞昕和清音緩然的走進廳裡,臉色雖然平靜得看不出什麼情緒,但神情卻是疲倦得與步青衫一般。
“想清楚了?”坐在上座的聶聞昕開口。
步青衫點頭,面色雖疲憊,但眼中去是堅定的。坐在一旁的清音,冷漠的神情緩和了一些。
“那好,等我們事情處理完,到時一起隱入山林。”聶聞昕總算鬆了一口氣,想到寧兒昨晚強忍哀慟,明明傷痛不已,卻沒有流一滴眼淚,只是默然的幫清律做最後的洗漱。
步青衫欲說什麼,最後還是未問出口。
“寧兒她還好,等她醒了一定會很高興的。”聶聞昕起身,輕輕拍了拍步青衫的肩。他能做出這般決定已是非常不容易了。
“既然是這樣,你就住在這裡吧,早晚是一家人,不必講究那些虛的。”聶聞昕恢復了以往的平靜溫和,看步青衫的目光與看清音他們無異。
清音的仍就沒有出聲,但眸中的暖意已經告訴步青衫,他已經接受他加入這個家了。
“寧兒的房間沒有換過,我們還有其它的事要做,你自己看着辦吧!”聶聞昕與清音兩人出廳堂,步青衫頗有些不適應的起身相送。
看來以後若是生活在一起,他還需要習慣他們無拘無束的性子纔是,這要是在普通人家裡,恐怕會被人說得不成樣子吧!
步青衫出了大廳,慢慢的向顧寧的屋子走去,聶府他來得並不算多,但卻也不陌生,至少他清楚的記得她住的屋子該往事哪走。
走到門口,步青衫竟有些心虛,他怕看到她傷心欲絕的樣子,儘管他們告訴過他寧兒很好。輕輕敲了下門,裡面安靜得沒有任何聲音,她還在睡?
猶豫了會的步青衫緩緩的輕推開門,裡面的東西似乎沒有改變過什麼,但步青衫的眼睛只放在蒙朧紗帳中,睡得沉沉的人身上。
步青衫走到牀邊,連自己的呼吸聲都放輕了,伸手輕柔的撥開紗帳,目光深深的注視着她靜靜的睡顏,她看上去似乎瘦了很多,眉宇間有着淡淡的憂傷,脣顯得有些蒼白。
顧寧睡得昏昏沉沉的,明明很累、卻睡不踏實,睡夢中覺得有人在看她,沒有惡意很溫柔的目光,是爹爹還是大哥?這麼想着的顧寧放下心來,這些時日,她習慣睡覺的時旁邊有人陪着她。
步青衫緩緩的坐在牀邊,不自覺的伸手撫上她的臉,看着她憂傷的睡容變得恬靜而安寧,才驚覺自己的想念有多深,他錯得太多,但悔之不晚!
靜謐的屋子裡透着無聲的溫馨,屋外站着的兩人,靜悄悄的來,又靜悄悄的離開,幸福在已經握在他的手中了,相信他不會再選擇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