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 九月,京城。
達達的馬車聲在青石鋪成的道上響起。
七輛馬車前前後後,井然有序在四方齊整的在青石道中前行。馬蹄聲傳來, 行人遠遠地就開始讓道。
灰濛濛的天, 空氣中沁着微微的寒意, 七輛馬車皆落着厚簾, 簾上卻繡着精緻華美的圖紋, 顯出它們主人與衆不同的身份。每輛駕車的車伕竟也身着一身深色的錦衣,他們平凡無奇的臉上沒有絲毫面情,唯有眼中透露出對旁人的不屑。
在他們心裡眼中, 這些螻蟻一樣生活的人,又如何及得上他們的主子呢!
馬車裡坐的是什麼人?行人也有側目着, 低聲私語的暗暗猜測着。
中間一輛繡着最爲精緻圖紋厚簾, 被一隻纖潔的手輕輕掀開了些, 烏黑的眼珠在縫中一閃,只輕輕一閃, 簾布便馬上落下來。
“晴兒你看到什麼啦?”如陽春三月細雨的綿綿柔聲在馬車裡響起。
聲音的主人雖是帶着幾分漫不經心的隨意,但語氣中卻含着讓人有種擡不起頭的威儀在其中。而那名剛掀起簾子的婢女,在馬車裡半跪着俯下身子輕聲回答。“回主子話,奴婢只是想看看什麼時候到!”這名叫晴兒婢女的聲音中帶着一絲微微的顫音,似乎像是怕冷一般, 但她的額上卻開始出現細細的汗珠。
聽了婢女回答的話, 她只是輕輕抿嘴笑了笑, 那笑容極其甜美, 連帶着幾分微愁的眉宇間都有着幾分愉悅。“罷了, 別再讓風吹進來!”
她只是怕冷,她的手腳甚至身體的溫度總是比別人低上幾度, 到了冷天就讓她越發難以忍受,幸好她有了兩件萬金難求的寶貝,以後再也不用擔心冷的問題了,雖是這樣,她還是非常討厭冷風吹進來的感覺。想到這裡,她不自覺着緊了緊身上的衣,摸了摸掛在頸上,帶着溫度似一汪碧水的暖玉,上面雕刻着一隻可愛的兔子。
晴兒聽了她的話後,才悄悄的吐出一口氣。跪了很久的她,並不覺得難受,一來是習慣了,兩來是就連這馬車裡,也鋪着厚厚的絨毯。她知道主子一向怕冷,原以爲得了那兩件寶貝會好一些,沒想到還是這麼怕冷,好在今日好像主子心情並不壞,否則她得受罰了。
漱玉從沒這麼開心的來到京城裡過,所以她今天不願爲了個犯了錯的婢女,而壞了自己的心情。因爲她的身體,她不得不長久的待在江南休養着,而他卻不能離開京城,這次可是太后得知她的身體不要緊了,才招她回來的。這下他總沒借口趕她離開了吧!
突然行駛得好好的馬車全都停了下來,漱玉側頭,不明白爲什麼馬車會在這裡停下來。
就算是到了宮門口,她憑着手中太后親賜的玉牌,也可以到西門才下馬車換轎。眼見着主子皺起了眉,晴兒沒有掀開簾子,只是用着輕脆的嗓音,問着外面趕車的馬伕出了什麼事。
“晴兒姑娘宮門前面有輛馬車停下了,正好擋住了去宮裡的路。”阿四老老實實的回答裡頭人的問話。
顧寧正是坐在那輛馬車裡面,陪着她一起坐在裡面的,只有一隻毛色碧青的狐狸和一個老嬤嬤,據說是皇后家的人。讓她不禁好奇,尹禛到底跟皇后說了什麼,又做了什麼交易,她這個明顯是要來搶她們男人的女人,會這麼爽快的同意,並且讓她正大光明的進宮。
一路上本來是好好的二哥,不知爲什麼越來越焦操不安起來。是因爲要進皇宮的原因嗎?由於嬤嬤也同坐在車裡,她不好跟二哥說話,只得用手安撫起在她懷裡開始坐立不安的二哥,眼見一點也沒有好轉的意思,顧寧也越來越不安起來,似乎有什麼不好的事要發生了。
剛檢查好了宮牌,顧寧的馬車準備進去時,清律感到一種莫名的熟悉,是爹爹的氣息,可是爲什麼沒有一點生氣。
“寧兒是爹爹!”帶着幾分狂喜,和不安的清律低鳴着。他知道寧兒即使聽得懂狐語,也不能在有他人的情況下與他交談,可恨他的法力越來越弱,要不隨便使個法術也不至於到如此狼狽的地步。
顧寧聽了二哥的話,不禁一把掀開簾子,惹得坐一旁的嬤嬤着急的開口“姑娘這可使不得,這纔到宮門口呢。您這樣的小姐是不能隨意讓人看到的,要是.........”王嬤嬤一邊說着,一邊把簾子放下來。
而在顧寧懷裡的清律則掙開她的懷抱懷跳出了馬車,這下子顧寧再也顧不得這個老嬤嬤的阻攔,也跟了跳下了馬車,懶得管她身後的驚呼聲。
原本平靜的宮門口開始熱鬧起來,宮門口的侍衛們看着馬車裡,跳出來的一隻碧色的狐狸還來不及驚呼,就見一個穿着粉色小襖,與玉色裙子的絕色女子跟着躍下馬車。然後在衆人的驚呼聲中,那隻碧色的狐狸竟然,突然衝着那七輛停在那裡不能動的馬車跑去。
顧寧和所有人,只來得及看清楚那一抹碧色,輕巧的躍上其中一輛馬車裡。然後那輛馬車裡發出幾聲女子的輕呼和尖叫,還伴隨着淒厲的獸啼。
“主子你沒事吧,這該死的畜生!”晴兒不知這哪裡來的狐狸,竟然跑到主子的馬車上發瘋,還差點咬傷主子,慶幸她那一腳踢得及時。
一腳把清律狠狠踢下馬車的晴兒,掀起車簾怒斥坐在其他馬車裡的人。而其他馬車裡的人也紛紛下了車,他們冤枉死了,要不是主子不想驚動太多了,他們也不用擠在馬車裡不是,以往每日入京城不都是騎馬跟在馬車前後的嗎?而且他們又哪知一隻狐狸會出現,而且還這麼快的上了她那輛車啊。
心裡是這樣想,但話卻不能這樣說,這一羣就算是在路上吃足了苦,受夠了罪的護衛,知道那位主子真要出了什麼事,他們也別想要腦袋了,在那幾聲尖叫聲後,便全下了馬車站在四周警惕着,卻不敢直接掀了車簾,擠進那車裡去看到底出了什麼事。
宮門口的侍衛開始聚集起來,連同下了那七輛馬車上紛紛下來的人,使得宮門口亂成了一團。機靈點的人,趕緊去找他們的頭彙報去了。
顧寧眼見二哥被人從一輛馬車裡踢了出來,又怒又急的跑過去將它小心抱起來,現在的二哥有多虛弱她心裡很清楚,這一腳下了多大的力!
讓清律痛得全身止不停抽搐的不是這狠狠的腳,而是那個女人........身上的碧色的狐狸坎肩!
清律烏黑的眸變成赤色,抽搐不止的身體,和嘴裡流出來的血,讓顧寧手足無措的不知該做什麼。二哥到底怎麼了?顧寧輕輕的把二哥抱起,貼折它的嘴邊,想知道到底出了什麼事。
“爲什麼還停在這裡,今天難道不能進宮了嗎?”漱玉快被氣瘋了,忍不住的隨手拿起車裡的一件東西給咂了出去。外面的吵鬧聲,使得她最終還是掀開了車簾,她不打算下馬車,只想知道到底出了什麼事,那隻狐狸又是誰放進來的。
站在宮門口的侍衛兩邊都不敢得罪,有一位是皇后孃家的小姐,聽說有可能當妃子呢。另一位也惹不得,是安親王唯一的女兒,雖然安親王已故,可太后她老人家可疼着這主呢。一邊太后,一邊帝王,誰敢明面上偏着哪一邊啊。就算在這宮門口鬧上了,他們也不能隨便就把人給拿下了吧!
清律一雙爲變成血紅的眼,死死的瞪着那一輛馬車,而漱玉正好掀起車簾,顧寧也順着二哥死盯着的方向看去。
很美麗的女子,新月的眉宇,盈盈雙目,身上還帶着高高在上的矜持與貴氣,彷彿周圍所有的人都不配出現在她眼裡。然而顧寧的目光移到她的身上時,便僵住了。那些碧色的坎肩縫製得是如此的精緻,配着她淺淺綠色的天碧羅紗軟緞的衣裙,是如此的華麗而高雅的妝扮,似乎所有的光彩都聚集在了她的身上。
“原來那隻狐狸是你的!”漱玉咬咬銀牙,又看了看這麼多的人在周圍,不甘不願的開口“本格格今日不跟你計較這些了,只是你給本格格磕個頭陪着罪就行了。”看她像是被嚇到了一般僵在那裡一動不動,漱玉在心底嘲諷着,長得是不錯,不會又是一個想往宮裡頭鑽的人吧。
皇帝哥哥可是連月貴妃姐姐都無法抓住她的心呢?不過,她長得似乎比貴妃姐姐還要漂亮幾分,這站在門宮口傻了一大半的人,都是在看她呢,所以任她擋了這麼久的路都不趕她走?
晴兒看着主子的臉色更加難看,心裡也是又氣又急起來,指着僵在那裡一動不動的顧寧開口“我們家主子是皇上親封的和碩格格,今個你衝撞了格格,就是犯了大忌,還不快給格格磕頭認罪!”
顧寧聽到這聲怒斥,像是剛剛回過了神,而原本坐在馬車裡的嬤嬤在她下馬車後,也只能跟着下來,沒把她勸上馬車反倒是出了這事,嚇得蒼白着一張老臉,不知如何是好。這姑娘野着呢,一點也不聽她的,她能如何啊?
而且就算她以後能當皇上的妃子,那也是以後的是了。眼下她的身份還真的只能給這位格格磕頭認罪了。回過了神的顧寧,表情漠然的把手中的二哥,交到還在小聲勸她磕頭的嬤嬤手中。嬤嬤看着她臉上的血色,不知在什麼時候退成慘白一片,她的眼眸卻低垂着,顫抖着的手把二哥小心翼翼的交到她的手中。
真是可憐呢,被嚇成了這樣。誰讓這該死的畜生髮了瘋!
“抱好他,要是他再出了什麼事,我要你的命!”嘴裡含着腥甜的顧寧低下頭,卻一字一句的開口,聲音很小,但嬤嬤感覺得她語氣裡深深的寒氣,不禁在接過她懷裡還在微微抽搐狐狸後退了半步。
顧寧低眉順目的走到坐在馬車上的漱玉面前,漱玉眼中帶着得意的笑,可那笑意還未加深到眼底,顧寧已經向馬車裡的她撲了過去。
尖叫中的漱玉這纔看清,顧寧蒼白的臉與眼眸裡充滿的血絲,嘴脣卻已被她咬破,和着嘴角流出來的一縷血絲,使得她更顯駭人。下一刻,漱玉能感覺到的,只有顧寧那雙緊掐着她的手,一寸寸在她頸間收得更緊。
所有人都在那一刻,被她的舉動給嚇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