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出了宮的尹禛與呂安靜悄悄的兩人來到了將軍府.
呂安上前輕敲了兩下門,隨後有人應聲,打開門的門房只瞧了一眼呂安手中的牌子一眼,便悶聲不啃的行了個大禮,開了門退到一邊,連呂安身後的人都未敢擡頭看一眼.不愧是將軍府的人!尹禛滿意的點頭.
呂安進了門,便側身於一邊,擡起一手等候着主子.但尹禛卻一擺手,出宮在外那些個規矩就算了吧.
“你們家主子呢?”尹禛對深夜打擾到別人絲毫不感到抱歉,誰讓他是皇帝?別人就算是睡下了,也得起來接駕不是.不知是不是因爲出了宮,尹禛俊美的輪廓,在月下變得溫和多了.但天生的帝王之氣,也不是一個小小的門房受得了的.
這名叫阿福的僕人帶着三分膽怯,七分謹慎的小心答到“將軍今個正在屋頂上喝酒呢,奴才這就領您去,貴人這邊請!”阿福雖然不知這人便是帝王,但拿着這塊御牌的定是位大人,怎敢怠慢。
尹禛眼中閃過一絲錯愕,但隨即只是淡笑,清寒倒是好興致,在自己家裡的屋頂上喝着酒.難道他也煩悶得睡不着覺,這倒是好了.
“叮!”
玥清寒正坐在金色的琉璃瓦上,對月獨飲.
白瓷杯在修長均勻的兩指之尖輕輕搖動着,反射出清冷的月光,照得人心如明鏡,清晰而冰冷.又是一聲叮!將瓷杯與溫燙的壺身相撞,他微笑着.一壺酒,一盤下酒菜,輕輕涼風,幽幽院中......難得的清靜,他最喜歡的時候不過如此.
玥清寒輕闔眼簾,半臥在屋頂,久久未動.若非間或傳來的清脆聲響,遠遠在外的人會以爲他已經睡了.
不急不慢的腳步聲由遠傳來,細細聆聽,他的眉攏了攏。這麼晚了,出了什麼大事,他竟然會出宮?
在隱約可瞧見那道身影后,他輕然躍下屋頂,像飛花柳絮,連地上的塵土都未激起分毫。輕攬自己素色長袍,單膝跪在了尹禛的面前.“未知聖駕來臨,未能遠迎,請皇上恕罪!”
領他們過來的阿福,聽到自家將軍的話不禁哆嗦了一下,這便是帝王啊!可惜,他還是沒有膽子偷偷看一眼,便匆匆忙忙的告退下去.
“不必多禮!”尹禛趨步相扶,待他謝恩起身後,才緩緩開口“今夜可以忘記我的身份嗎,我只是想找個人談談。”從前他們是生死之交的兄弟朋友吧,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呢?除了嵐封,其他的人都離他很遠了.
玥清寒斂眉含笑,卻搖頭,“忘不掉身份的不是清寒,是尹禛!”既然他選擇揹負着帝王的尊貴,當然會揹負着所有帝王都無法避免的寂寞滄桑.有得必有舍,所以他不可憐他!
玥清寒一縷清朗如皎月的聲音,似驚醒了尹禛最後一個飄渺的夢,明明是含笑的脣,卻無半點溫度,如天邊的冷月.
“並不是我要雲歌走的,他是.......”他已經盡力挽留他了,可他竟然不屑一顧,他所賜之物.尹禛未說完的話,被玥清寒的笑堵在喉間吐不出來.
玥清寒表情不變,眸中顯得很平靜“皇上不需要向微臣解釋什麼,而且他人已經走了,就不必再提了!”也好,他本不適合廟堂之上,而在這烏巷一般的黑水官場就更難生存了,還是做他的江湖俠客最好.
尹禛站在夜風中呆立了一會兒,他在清寒眼中不過是君,若不是這一點,只怕今日他連門都進不了吧!他一個帝王,今夜竟無處可去,不!是沒有一個人願意聽他說一會兒話,他也只是一個人,不是神!
清寒望着他離去的背影只是緩緩開口“微臣就不遠送了,請皇上慢走!”若是朝堂上有人在這,早以大不敬的罪把他頭砍了吧。他無所謂生死的,若不是姐姐!他定是料到這一點了,所以纔會強娶了姐姐,可也許也算不得,姐姐是愛他的,爲難的只有自己而已.
還是他們兩人走在清冷的街道上,呂安手中那盞從將軍府帶出的燈籠,閃爍着的一點點光亮,在黑夜的籠罩下脆弱得不堪,沒有人說話,四周雀無聲,呂安只是小心翼翼的用眼角的餘光,看着沉默的皇帝.
這條路原也是他熟悉的,現在他卻覺得陌生得可怕,陰陰暗暗的像是永遠也走不到頭.他就像一個空有神力的巨人,被困在了一張無形的網中裡,來往的人都仰慕誇讚,然後都笑着看他被狂風暴雨吹打.
尹禛默默走着,一股酸酸辣辣的氣直衝鼻樑,眼前的路在視野中搖搖晃晃.他覺着腳下的路彷彿是雲朵上似的,一腳深一腳淺地走着.雖然失着神,但還認得一點路.
“主子,這是?”呂安本就出宮不多,這京城的大街小巷只怕真不如皇帝熟悉,這裡又是哪一家大人府宅啊!神是神氣,可兩棵大樹下的兩樽石獅子,看上去怎就那般怪異呢?也怪他不識字,要不他總該知道這府宅門扁上的那個大字.
呂安沒等尹禛出聲就上前去敲門,今個要是再找不到一個去處讓主子消消火,明日只怕那些個大人們,又要心驚膽顫過一天了,倒不是他呂安好心要幫他們什麼忙,眼下皇帝心情不好,頭一個倒黴的就他.
尹禛似累得走不動了,在呂安敲門的時候,就坐在了臺階上,把回過頭的呂安驚了個半死.他們的帝王從來就是尊貴優雅,從容不迫的,什麼時候竟然這般落魄疲憊的坐在別人家的臺階上.
等了很久纔有人應聲開門。呂安氣不打一處來,竟敢讓他們主子等這麼久,還想不想活了?就算你是皇帝老子,你說你深夜不好好睡覺跑到人家裡來,也沒找個人通知一下怪不得別人吧!只是誰真敢去跟帝王講道理.
“誰呀?”應聲來開門的是劉伯,聶聞昕他們還是沒有找到他們中意的僕人,只得讓劉伯和杏兒身兼數職了.現在劉伯除了是馬伕,還得當門房,慶好其實也沒有多少事,沒有外人在此,他們倒是可以使用法術.
劉伯有神的大眼,倒是把呂安給嚇一跳,這老人家倒是挺精神的,不過這麼老了,還在做看門的,這家主人若不是太勤儉,就是太刻薄,連個下人都請不起了唄。
可是在劉伯眼中看來,他倆人倒是很有意思,一個內監,和一個貴公子,只是那貴公子臉上看起來似乎很落寞啊?在京城裡被人欺負了?這他老牛可幫不了忙.就是想在這裡住一宿,也得先問問他們老爺纔是.
“讓他們進來吧,劉伯!”聶聞昕眸中含着溫暖,他不過個寂寞的帝王.在聶聞昕的眼中他只是一個寂寞的孩子.雖然他們曾經見過,但尹禛可無法同那時俊美儒雅的聶聞昕,與現在這個有着四十多歲書卷氣的先生聯繫起來.
原來是不認識的一戶人家,呂安可不放心,但尹禛這次卻是先走了進去.“打擾這位先生了!”他們倒也奇怪,就這樣收留兩個來歷不明的人,還是他們的行蹤早被人知道了。要是照往常,尹禛早已經思前想後,把所有的危險都在腦中過濾了一遍,但今天他不想.
被人暗算就暗算吧,死了就算了,只要不折辱他帝王的尊嚴,其他的他都不想計較了!也許這纔是他們希望的.欠他們的,他一次都還回去了.
看來這家主人是知道他身份的,竟然還是讓他住在這裡,當初雲歌也是最喜歡這流雲水謝,但他每次出宮,雲歌便總是讓出這裡,不是因爲他是帝王,而是當朋友.
尹禛躺在牀上,閉上眼.只覺着有什麼出他心裡流出來,臉上卻是溼碌碌的,真好.沒有人知道,沒有人看見.這時候他纔有是一個人的感覺了,儘管嚐到的不是甜蜜而是苦澀,總比,什麼也沒有的好,人要惜福!
遠遠的他聽到飄渺的歌聲,似在他的耳邊,又似在很遠.抓不着,卻是實實在在的.是爲他唱的嗎?
尹禛緩緩的把左手捂在眼睛上,脣瓣輕吐出幾個字“我錯了,可是我不後悔!”
明日,他又是一個帝王,日今的種種他會忘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