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習

一隊人,遠遠綴在都天明一行的後面。

“何公公,咱們不上去搶下少主?”手下人都焦急地看着一位面黃無須的老者。那老者憂慮地看着遠處馬隊中那抹月白的身影,一腔的心疼都寫在了臉上。

“何公公,少主這一回去,必和咱們國君的計劃相沖呀,到時……”

“莫急,咱們緊緊跟着,到了行宮,人多眼雜,反倒好下手了。”

“是。”

他們商議定,就無聲地掩了下去。

這隊人,正是秦宮大太監何公公和他的手下。雲揚的飛鴿傳書,及時將他們截下,雲家不能去,又不放心,只得遠遠跟着,沒想到,竟看到雲揚被都天明帶走的畫面。

“一定要把少主救下來。”想到即將面見大齊國君遞交國書的秦君,想到那個冒牌的秦儲即將幹下的驚天大事,留在這裡雲揚一定會遭池魚之殃,何公公一顆心都急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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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

夜晚的京城,如同白晝一般繁華。商家林立,大酒樓、會館在寬敞的街道兩旁,鱗次櫛比,都張着通亮的燈,街市上人流依然如織,

這時,一隊車馬從城門緩緩駛進。

馬隊裡都是身形高大的男子。雖着常服,但仍習慣性地挺直了腰背,銳利的目光警惕地四下掃視,穿行在這鬧市中,竟無一人分神私語。一股很強大的氣場散發出來,閒逛着的人們都自發地閃開條路,指指點點地議論。

馬車裡傳出一個沉厚的聲音,“錦兒……”

緩轡跟在馬車邊的一個高大英俊的年輕人,從高頭大馬上略彎下腰,低低的聲音,“是。”

“莫驚擾鄉親。”裡面的人聲音裡含着訓斥,“如此張揚,怕人不知道我們是誰嗎?”

那年輕人抿脣,看了看緊閉的轎簾,“……令大家都散開,遠遠保護着,可好?”

車裡的人沉了一下,才哼了一聲,“不可散得太遠,小心爲上。”

又慮着安全,又不能太大動靜,這命令可算是前後矛盾,任誰也難執行得周全。這年輕人似乎習以爲常,轉頭乾脆地做了個手勢,“散了。”

大家就都翻身牽馬,四散在人羣裡。

他沉穩地坐在馬背上,目光追着散開的馬隊,用手勢遙遙指點了幾處做好佈置,直到這些平時招搖慣了的元帥親衛們終於在人羣中掩住了身形。

“你進來。”車內人又沉哼。

一直沉穩自信的年輕人,握住繮繩的手幾不可查地緊了緊。

車內陳設低調而奢華,一位四五十歲的男子,斜靠在一大張虎皮鋪就的牀毯上,虯髯虎目,着便裝,一身肅然之氣,不威而怒。正是南軍元帥,奉旨回朝的戶海。今天傍晚,他們的船隊終於駛進京都港口。此刻,他輕裝簡從,悄然入城,正要到樑相——他的岳父府中去。一名美豔侍姬正坐在他側手,素手替他剝一粒葡萄。見有人挑簾進到車裡來,那侍姬回頭打量了戶海神色,就安心坐在他身邊。

戶錦乍從冷空氣裡走進來,一團暖香的氣息,讓他有些不適合。他略眯了眯眼睛,在矮几前,提袍襟屈膝跪下,“……元帥……”

一聲元帥,戶海積蓄日久的火又涌上來,他格開侍姬的美臂,沉沉地盯着戶錦。

戶錦舌頭打了個結,到底沒改口。於是,毫無意外地受了父親結結實實的一個耳光。他身子向側晃了一下,臉頰熱辣辣地腫起來。

“……”

頭頂上沉沉的怒氣直壓下來。

戶錦擡目看了看鐵青着臉的父親。跟隨父親鞍前馬後,他清楚地明白父親的個性。正當着父親的新妾,下了父親面子,無異於尋死了。在心裡嘆口氣,低聲,“父親……”

“啪。”又是極響亮的一聲。戶海正值壯年,手勁非凡,饒是戶錦有心理準備,也被大力牽得撲倒在地上。他堅持着跪正,嘴角已經流下血來。那美姬已經驚得手中的葡萄粒灑了一地。

“逆子,還不認你親爹了?”自從那日在帥船的船艙裡,戶錦親口答應入皇家大選的事後,這兒子就一直處處迴避着老子。即使公事上見面,也是論公務,稱元帥,再沒聽過一聲父親。想是心內仍記恨?戶海一股火憋在心裡,直要打出手,纔算把火泄了出去。如今聽兒子又改口叫了父親,戶海算贏了這第一役。他面有得色,語氣卻不鬆懈。

“……”戶錦心裡苦笑。不服從,要責他狂悖,服軟了,亦要受責。父親的理論從來都是這樣的。

見兒子一直垂頭不說話,戶海眼睛又立起來。那美姬柔柔地把手中美酒捧到他脣邊,“老爺,喝口消消火吧。”甜懦的聲音,彷彿清泉,叮叮咚咚地悅耳清脆。

戶海喝了口酒,順了順氣。二十出頭的兒子,已是成熟的男人。身形高大,英氣外溢,戰陣上摸爬滾打下來,骨子裡是又傲又倔的個性,他用眼睛審視戶錦良久,橫看豎看,也覺不出這小子身上有一絲柔順和風情。這樣的性子,怎得陛下青眼?他煩惱地把酒杯推倒,倒回虎皮毯裡,“明珠,你教教他吧。”

“是。”那女子柔柔地應。

戶錦不明所以地擡起頭。見那女子漫扭着腰枝已經長跪起來,雙手奉着一杯酒,眼角含着春蘊,“請酒。”聲音低低柔柔,還恭順地低下了如畫的眉。

戶錦錯愕。。

酒杯已經擎了有一會兒了,戶海盯着看着兒子窘迫的樣子,氣極拍着大腿,“傻小子,品酒、賞花、琴棋書畫……將來你服侍陛下的,不就是這些?牀上的,自有司禮宮人教你,粗淺的東西,你先學學吧,免得一照面,就讓人刷下來。”

戶錦明白過來,紅着臉擰過頭不聽。

那女子得了戶海眼色,把酒杯往前送了送,輕啓朱脣,竟吟起一首香豔的勸酒令。聲音婉轉甜糯,含着萬種風情。戶錦聽不下去,猛地推開那女子的酥腕。女子輕“啊”了一聲,一杯酒都灑在桌上。

“小兔崽子,可是皮緊了?陛下面前,你也這樣?”戶海從牀鋪上直坐起來,拍着虎皮。

話音未落,見戶錦早火燎一樣從車裡跳出去。

“小兔崽子,要造反啊?”戶海的聲音震天地響起。戶錦立在車窗外,只覺心裡怦怦亂跳,雙拳顫抖着着冰冷。

馬車戴着父親的冷哼,從身邊擦肩而過,他卻破例沒有跟緊護衛。戶錦失神地站在當街,發怔。他的愛馬繞回來,圍着他身周不安地打轉,用軟軟的脣探查主人的心緒。

好一會兒,戶錦深吸了口氣,伸手擼過馬繮,把臉埋進馬兒又長又軟的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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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府。張燈結綵,正堂燈火通明。樑相一掃這幾日來的煩燥,喜氣洋洋地。因是家宴,因此並無外客,樑成算是親戚,陪坐在樑相身邊。他一改往日嘻嘻哈哈的神情,滿腹心事地垂着頭想心事,看起來,與這氣氛有些格格不入。樑相併無精神注意他,此刻,他拉着戶錦的手,上下打量,直點頭。

上次見,還是稚齡,胖嘟嘟的小娃娃,甚爲淘氣。一晃眼間,竟就長大成人了。這些年,雖然從往來訊報中,得知這孩子每一點滴的消息,但真見着真人,還是足讓他驚喜不已。高挑的身材,臉龐線條簡潔剛毅,舉手投足都帶着軍人的利落和大氣。但細看,人卻不冷厲,脣角眉梢,都承襲了他美麗的母親,一翹脣,整個人就柔和起來。

樑相環視周遭,伺候的管事家院和僕婦們俱都由衷發出讚歎,樑相頜首微笑,抑不住心中滿意。

拘謹落坐的戶錦,始終垂着視線。在衆人的視線中心,他不適應地動了動腰身,幾不察覺地皺了皺眉。

戶海冷眼看着,心中早升起怒氣。礙着岳父,不好發作。他用只有兒子才能理解的目光深深地盯了他一眼,這小子卻仿若未覺,酒席從始至終,全不見半點高興的樣子。戶海壓着氣喝酒,臉色煞是不好。

樑相何等人物,自然洞悉其中緣由。他用眼光示意下戶海,轉頭和聲道,“錦兒陪外公出去走走……”

戶錦明白外祖父的期待,他垂下頭,無聲地握緊手指。

廳外月已中天,兩人緩行在長亭湖邊。樑相扭頭,看着外孫線條流暢的側臉,良久,嘆氣,“錦兒,委屈你了。”

戶錦卻未聽見,他正出神地眺望着遠處的景物,神色茫茫。

相府院落曠大而莊嚴,同皇城一般巍峨肅穆。一入宮門便如終生圈禁,這悲嘆的命運就擺在自己眼前。不是不怕,不是不怨,可是卻拒無可拒。戶錦曾以爲,自己咬咬牙,便可挺過去,可是越接近京都,越接近皇城,那種壓抑,就強烈地襲着他的心。

他心緒繁亂地閉上眼睛,狠狠地咬緊脣,口中嚐到了鹹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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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殷殷囑咐了好多,才肯放他回來。剛進房就被召到父親房裡。

戶錦未及披衣,只着淺色的便衫進了門。房間裡並無父親蹤影,只有那名新納的小妾,擁着暖爐,半倚在牀邊。那女子只着小衣,輕薄透肉,室內飄逸着不知名的薰香,又暖又綿,含着說不清的情|欲。戶錦侷促地轉身要出去。

父親的親衛在門口現身。

“元帥何在?”戶錦急問。

“元帥有令,今夜少將軍便在此間休息。”

“胡說。元帥會下這樣令?”戶錦看着擋在他面前的兩個人,怒斥。

親衛不迴應,堅決地從外間帶嚴門。被關在這香豔室內,戶錦頓了半瞬,警醒地轉身,見那美妾已經扭着腰身除下小衣。父親本是樑門女婿,按大齊律,正夫不可停妻再娶。母親這些年虧待了父親,樑相也就默許他納一二美人聊解牀弟寂寞,這些事,自己雖是晚輩,但也不是一點不知道。但這樣招搖地讓妾登堂入室的事,倒是從來沒有。他隱隱覺得哪裡不對。

“妾服侍將軍吧。”那女子無聲地欺到他身前,象蛇一樣曼卷着腰身,彷彿要纏上他的腰。

戶錦用手格開那綿軟的身子,冷道,“姑娘自重。”

那女子並不聽,格格地笑着,竟伸手拉他的腰封。

“大膽。”戶錦伸手格開。那女子突然出掌,挾着凜冽的陰柔內力。還是個會武功的美妾?戶錦冷笑。他從容化解開那女子甚爲精妙的招術,踏前一步,乾脆地擊出一掌。那女子人向後跌了幾步,臉上也掛不住媚笑了。

“將軍勿再耗內力了。”她喘息着咬牙。

戶錦冷哼了一聲,卻也知此時不能下殺手。他挾着怒意轉身欲推門出去。腳下突然虛浮,一陣暈眩襲來,他身子一軟,扶住門框。

“告訴將軍了,別再耗內力了,怎麼不聽妾的話呢?”那女子浮浪的笑語在他耳邊響起。

“是那薰香……”戶錦怒斥的話只說了一半,人已經暈在那甜膩的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