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未進入醉霞閣,就聽見裡面傳來一陣**,像是下人們在勸說肖菁兒。
“主子,奴婢求您了,多少得先把藥喝了呀!”
“我沒病,喝什麼藥!”是肖菁兒的聲音,不似平日裡那般溫和婉轉,反倒尖細得有些失常。
醉霞閣的宮女急得都帶了哭腔:“主子,奴婢這是爲了您好,奴婢不會害您的,求求您把藥喝了吧……”
然後是藥碗在地面碎裂的聲音,伴隨着肖菁兒歇斯底里的喊叫。
“都說了不喝不喝!滾!滾出去!”
宮女太監們均愁眉苦臉退出房間,在看到站在門外的雲嵐時,幾人都不禁愣住。
“明……明妃娘娘,給娘娘請安……”
雲嵐微笑:“免禮,你們的肖昭儀病得怎麼樣了?”
幾人面面相覷,最終還是其中一個的比較膽大的太監開口答道:“回娘娘的話,我家主子最近情緒不太穩定,許是……許是受了驚嚇。”
他說得模棱兩可,雲嵐卻是清楚得很,肖菁兒爲什麼受了驚嚇,是誰讓她受了驚嚇……源頭自然是白祁月送來的東西,即司設監受賄者的眼睛和舌頭。不過這種東西無從查證,即使鬧到陌天堯那裡,肖菁兒也落不到半點好處,所以她只能全部積壓在心底,抑鬱到發狂。
“本宮知道了,把藥留下,你們退下去吧。”
幾人應了一聲即匆匆離去,他們都是見過雲嵐手段的,當初在肖菁兒面前一巴掌打得綠珠幾乎毀容的情景,現在想來都令人膽寒,出於自保本能,他們誰也不敢對雲嵐的話提出異議。更何況雲嵐今非昔比,從冷宮出來後非但沒有失寵反而還晉升了,如此可怕的女人,招惹了就是死路一條。
雲嵐示意小五在門外候着,獨自一人進入房間,屋裡的窗戶掩得很緊,陽光射不進來,只剩下薄薄一層光影,昏暗得讓人感到無比憋悶。
肖菁兒擁着棉被坐在牀頭,聞聽動靜擡頭,在看清來人的剎那間,無神的雙眼頓時掠過陰鬱光芒。
“沐雲嵐,你居然還敢來這裡。”
“別說的好像我欠了你多少一樣,我沒什麼不敢的,心虛的應該是你纔對。”
“我何必心虛?我只恨自己的計劃出了破綻,沒能除掉你這賤人!”
雲嵐好整以暇地笑着點頭:“除了愚蠢二字我想不出更好的詞語來形容你,我只問一句,那對眼珠和那條舌頭,你看着還熟悉嗎?”
肖菁兒登時回憶起了那令人頭皮發麻的一幕,她俯下身去抑制不住地乾嘔起來:“賤人!你……你簡直不是人!”
“隨你怎麼說吧,不過那隻錦盒的確不是我送來的,我想你應該很清楚吧,慣常使用那種手法的人是誰。”
“是……是九千歲。”不是疑問,已經相當於肯定。
雲嵐悠然道:“你該慶幸,他手下留情了,畢竟現在你的眼睛還能瞪着我,而你的舌頭也還能胡說八道……如果它們同樣被割下來,恐怕也是值得收藏的藝術品呢。”
“你住口!”
“別吼別急,我也沒興趣講這種無聊的事情,說實話,我今天來沒別的事,就是想看看你什麼時候死而已。”雲嵐的語氣很輕緩,甚至可以稱之爲和善,然而越是如此,就越令人心底生寒,“你還記得那日我在御花園警告過你的話嗎?再糾纏不休,就由我親手把你送上絕路……很可惜啊,我想留你一條命,你卻始終不給我機會。”
肖菁兒花容失色,氣得渾身都在顫抖着:“我就是死,也要拉着你一起下地獄!”
“我肯定是要下地獄的,不過沒打算和你一起,太丟人。”雲嵐笑道,“你準備怎麼拉着我一起死呢?就連這次利用時疫想要陷害我都沒成功,你還有什麼其他的好方法?你可知道此次時疫是誰引進宮來的,如果你知道,一定不會做出那樣莽撞的選擇了。”
她的語氣那般理所當然,滿透着不容置疑的意味,肖菁兒呆滯半晌,猛然擡頭死死盯着她:“難道是九千歲?時疫是九千歲策劃的?”
“你此刻才曉得,已經遲了。”
屋裡一時沉寂無聲,不知到底過了多久,直至肖菁兒突然神經質哈哈大笑起來。
“果然,這樣心狠手辣草菅人命的做法才屬於他啊!這纔是他應有的樣子啊!”
“他原本就是這樣的人啊,你難道是第一天才知道嗎?”
“是,是……我知道他殺人無數,善於玩弄權勢,對任何人都無情無義,是百姓口中不折不扣的大奸臣,可是……那些和我第一眼見到他留下的印象,都毫無關係。”肖菁兒苦澀的笑意未褪,眼中光影卻慢慢暗淡下去,直至滲出淚水,“當他殺掉碧霄閣閣主,收劍入鞘的那一瞬間,我就明白,自己這輩子都逃不過去了。”
彼時白祁月周身殺氣猶存,暗色大氅還散發着血的氣息,然而當他轉過身清冷朝她投來一瞥時,她幾乎忘卻了所有的顧慮,視線中只有那雙不沾半點菸火氣的、秀長如墨的眼睛,像是擁有着靜止時間的魔力。
他說:“你是從江南來的?不想死的話,就跟我走吧。”
她那時竟然天真的以爲,那句話代表着某種承諾,卻不想,他僅僅是爲了給心愛的女人找個取悅王爺的替身而已。
她以爲他沒有殺自己,至少意味着自己是特別的,其實沒有什麼好特別,只是碰巧遇上了合適的對象,可以令她代沐雲嵐去見當初的堯王罷了。
對白祁月而言,除了沐雲嵐,任何人的性命都可有可無,留下亦或是除掉只在一念間,具體要看利用價值。
多麼諷刺。
聽得雲嵐平靜道:“有沒有考慮過,不是你想得到的東西就一定屬於你。”
“你是以什麼立場在跟我說這種話?”肖菁兒勃然大怒,“你可以無所顧忌,還不就是仗着他喜歡你?九千歲喜歡你,皇帝也寵着你,你什麼都得到了,卻和我來講大道理?你也配!”
“不僅是你,大約在很多人的眼中,我都是一個得到了所有卻依然不知足的女人……但是你忽略了一點,其他人想要的未必就是我想要的,身處境遇不同,憑什麼來評價我。”
肖菁兒冷笑:“那你又憑什麼來評價我啊?”
“我沒有要評價你,我也沒有那個閒工夫。”雲嵐從容地自懷中取出一包藥粉,將其盡數倒進手中藥碗裡,再拔下發簪耐心攪勻,這纔不緊不慢端到對方面前,“喏,在醉霞閣直接殺你未免太明顯了是吧?可我的確不能留着你了,退一萬步講,即使不取性命,至少不能再讓你胡亂開口了。”
藥碗裡混入的是啞藥,肖菁兒知道得太多,爲避免對方孤注一擲向皇帝坦白一切,從而牽連到自己與白祁月的往事,她必須讓肖菁兒永遠失去發聲的能力。
“沐雲嵐!你以爲這樣就能高枕無憂了嗎?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肖菁兒臨近崩潰邊緣,拼了命地掙扎反抗,“我詛咒你和九千歲一輩子都難成正果!你無論再嫁多少個男人都不可能成爲他的妻子,而他註定要承受鴛鴦恨的折磨含恨而終,你們兩個生不能同眠死不能同穴,來世都無法再次相遇!”
那是她說的最後一句話,然後即被雲嵐鎖住脖頸強行灌下去了整碗藥,雲嵐袖中的長針悄然滑落,準確無誤刺入她身上的兩處穴位,任憑她嘶啞着嗓子叫嚷也沒有手軟。
令人神經麻痹的手法,雲嵐在當年進入盜賊組織的時候就學過,誰讓肖菁兒會識文斷字,得讓後者從此連筆都拿不起來纔是。
永絕後患。
房門重新被關上,將肖菁兒在屋中跌跌撞撞、發狂般摔砸東西的聲響盡數隔離,小五走過來攙扶,聽得雲嵐低聲嘆息道:“小五啊,我現在是不是變得格外狠毒了?”
“對奴才而言,主子永遠是曾經那個主子,是奴才一輩子發誓效忠的人。”
“罷了,或許是我太矯情。”雲嵐自嘲地笑了笑,“記住,無論是誰事後問起來,都要一口咬定肖昭儀自始至終神志不清,而且最後還把我趕出了醉霞閣,聽明白了嗎?”
瘋病分很多種,而且不好診斷又難以根治,沒有誰會查到肖菁兒的病因在何處,只會認爲她是受了刺激而導致失聲和四肢麻痹,至於接下來麼……就由着她自生自滅吧。
小五低聲應着:“奴才明白。”
當天傍晚,白府。
白祁月坐在石桌前慢慢翻看着一本古籍,方澗之就站在他身邊,夕陽餘暉在兩人身後映下了長長的剪影。
“據東廠成員回報,今天明妃娘娘去了醉霞閣,然後肖昭儀似乎就病情加重了,聽聞等宮女進去看的時候,肖昭儀已經連話也說不出了。”
白祁月修長手指在書頁上微頓,而後緩緩勾起脣角,彷彿此事本在意料之中:“那丫頭效率還挺高的,太醫院診治出來什麼沒有?”
方澗之努力回憶着:“好像是說……之前留下的後遺症?畢竟肖昭儀當初也犯過夢魘之類的毛病。”
“老傢伙們沒能耐找病因,就知道胡亂推脫。”白祁月神色微哂,“不過也好,省了我們不少工夫,叫那兩人抓緊盯着,若肖菁兒再妄圖製造什麼什麼亂子,直接殺,無需請示了。”
“屬下遵命。”方澗之說完又遲疑着問道,“那麼九千歲,近日裡在朝堂上參奏請求削奪明妃娘娘封號的那些大臣……”
“該除則除,你應該明白要怎麼處理。”
“屬下明白,但還有一事,陛下差人來報,言不久之後的秀女選拔工作交與明妃娘娘負責了,讓九千歲您暫時歇一歇。”
聽起來可真是莫名其妙。
然而白祁月卻微微笑了,他平靜垂眸,無聲無息遮掩了那絲意味深長的光影。
“慧妃大病未愈,如今明妃娘娘是後宮最尊貴的女人,替陛下選妃也在情理之中,司禮監此次不插手也罷。”
言外之意,即是隻要雲嵐喜歡,隨她去折騰也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