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祁月永遠是來無影去無蹤的行動效率,正如誰也不知道他到過別夏軒一樣,也同樣沒人見到他離開的身影。
當然,只有雲嵐清楚。
時隔許久再度與心愛之人同牀共枕,那種幸福感是難以言喻的,所以她長久保持着神清氣爽的狀態,甚至還親自動手打掃起庭院來。
她沒覺得自己有什麼地方反常,梅靈和小五可是被嚇着了。
“主子,這明明是奴才應該乾的活兒啊!”
“主子您上屋裡歇着去吧,奴婢給您沏茶!”
“……”雲嵐納悶地看了他倆一眼,“這裡一共就咱仨人了,還分得那麼清楚幹什麼。”
梅靈和小五面面相覷,直到後者期期艾艾地開口:“您……您是主子,哪裡能做這種粗活……”
雲嵐倒是滿不在乎:“誰會知道啊?眼瞅着都跑到冷宮裡來了,自己高興不就得了。”
“聽主子這意思,您是因爲高興?”梅靈一臉疑惑,“爲什麼啊?”
“高興就是高興,非得要原因嗎?”
雲嵐也無奈,橫豎和他們是解釋不清的,總不能直接說“因爲昨晚和九千歲同牀共枕了”吧?
誰知她正琢磨着呢,擡頭就見別夏軒的大門被打開,隨即霓裳就身姿娉婷地走了進來。
“看你在這好像還住得很愉快似的,是我的錯覺嗎?”
“你這算什麼開場白?”雲嵐好氣又好笑,“我還說是誰來尋釁滋事了呢,原來是你來串門子,後宮妃嬪們通常都是對冷宮很忌諱的,擔心到此找了晦氣,就再也不會得皇帝寵愛了。”
霓裳懶洋洋一擺手,看上去漫不經心:“我盼着皇帝趕緊冷落我呢,省得你一走他成天來煩我。”
“也是辛苦你了,我一人圖清淨,卻也沒能讓他離開長寧宮改變目標。”
“說到長寧宮,慧妃昨晚還來鬧了一通呢,說既然你都已經被貶入別夏軒了,我身爲一個小才人,就該趁早挪地方。”
沐雲煙爲了排擠她爭奪陌天堯,也真是不擇手段了,雲嵐冷笑:“然後呢?你搬了沒有?”
霓裳淡定聳肩:“我的意思是搬就搬了,但皇帝沒同意,賭氣似的當場就把我封爲昭儀了,仍居長寧宮。”
“哦?那慧妃一定要被氣死了。”
“她就是要被氣死了,當時那張臉變得鐵青,這不我擔心她會找你麻煩,天一亮就過來瞧瞧,順便給你帶點日常用品。”
雲嵐看着對方手裡拿的包裹,不禁抿脣一笑:“你倒有心。”
“司設監和尚衣局那羣奴才都是看人下菜碟的,你現在被冷落,他們不可能雪中送炭,只會落井下石,我不管你誰管你?”
“這些我都明白,別擔心,你要做的是永遠保持皇帝的新鮮感,無論如何不能讓其他人有機可乘啊。”
霓裳隨她進屋,接過了梅靈遞過來的一杯茶,很自然地點頭:“皇帝喜歡看我跳舞,我每天不重樣地給他跳,保準他不會膩煩,你要是想學我教你一曲,你身段好,說不定給他一看他就賞你回去了。”
“我纔不爲他費那個心。”
“其實我倒有一件事不明白。”
“你講。”
“聽說肖昭儀原先也是江南有名的舞姬,按理講是樣樣不差與我的。”霓裳如是道,“可她始終不得皇帝歡心,實在奇怪。”
雲嵐好整以暇地搖頭:“並不奇怪,因爲她太蠢太固執了,這世上有些東西本來就不該是她的,但是她還要去搶,所以她散發出的氣場註定會產生排斥性,即使陪得皇帝再久,也得不到皇帝的眷顧,更何況她喜歡的還不是皇帝。”
肖菁兒原本可以不用得到如今的淒冷境遇,只是她抱着可笑的執念不肯放手,最終一步一步把自己引向了絕路。
霓裳失笑:“我從未見過比皇帝更慘的男人,即便擁有那麼多廢品,肯真心待他的卻也少之又少。”
“那也未必,譬如說慧妃就愛他,那女人當初爲了他甘願獻身去勾引另一個男人,結果他登上了帝位,卻仍是不肯全心全意地對她,甚至連她做過的事情,也成了令他嫌棄的理由。”
平心而論,沐雲煙之於陌天堯,正如雲嵐之於白祁月,霓裳之於唐鏡,可是沒辦法,世間從來沒有足夠公平的事情,沐雲煙付出再多,也依然避免不了被陌天堯搪塞敷衍的結局。
霓裳突然覺得心情莫名憋悶,她不曉得這種情緒從何而來,但她知道,雲嵐一定懷着同樣的想法,從對方的眼中就能讀懂,她靜默半晌,終是嘆了口氣。
“算了,我們不討論這種無聊的問題了,還是說說你該如何回到長寧宮吧。”
雲嵐平靜道:“沒關係,你照我說的話去做就行了,這藥方拿好,趕緊記在腦子裡,回去就燒了。”
霓裳驚訝接過,仔細端詳上面的瀟灑字跡:“幹什麼用的?”
“保命用的,如果你不想被接下來的時疫波及的話。”
果然,霓裳和雲嵐當時的反應如出一轍,也被嚇了一跳:“時疫?”
“對,不知道會從哪裡開始被發現,但那也不重要,反正不會是長寧宮和別夏軒。”雲嵐很耐心地囑咐着,“藥方上的前四味藥材有預防功效,也很常見,你之前不是一直聲稱自己身體不好麼?這幾天斷斷續續去向御藥房求幾副平安藥備着,喝了有益無損,而且長寧宮也別隨便讓外人進來,記住了嗎?”
霓裳神情複雜地盯着她看:“你這盤棋玩得很大啊!”
“下這盤棋的不是我,我只負責觀棋不語。”說到這裡,雲嵐眉眼間不禁浮現起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不過……事態將會如何發展,還真令人期待呢。”
事實證明,東廠的執行效率永遠是迅速得可怕的,從郾城到皇城,再到深入後庭,只用了短短半個月時間。
別夏軒位置偏僻,小五最近又足不出戶沒有出去過多打探,所以等時疫蔓延的消息傳到別夏軒時,情勢已經頗爲惡化了。
皇帝身邊的趙公公匆匆忙忙趕來,把太醫院臨時調製的藥粉交給雲嵐,讓她記得兌水稀釋後往庭院噴灑,避免感染時疫。
用現代術語來講,屬於藥水消毒。
“現在後宮中的空氣已經不乾淨了,請明修儀務必晝夜都戴着帕子,陛下礙於身份不能親自來看望修儀,但陛下心中始終是念着修儀的。”
“我瞭解陛下的心意。”雲嵐坐在桌旁,不緊不慢給自己斟了杯茶,“時疫並不可怕,陛下洪福齊天,一定能壓制下去的,但敢問趙公公,這時疫是從何而起的?”
趙公公遲疑道:“似乎是周太醫從郾城回來後,帶了幾隻當地的白鼠做鍼灸研究,誰知那些老鼠身上本就帶了病菌,這下不僅周太醫感染了時疫,且因他曾去棠梨宮給慧妃娘娘診脈,連慧妃娘娘也不幸感染了。”
“哦,那可真是罪孽深重了,周太醫都承認了嗎?”
“他一直在說自己冤枉,可陛下不相信,目前九千歲還在嚴刑拷問中呢。”
“緩解時疫的方法有進展了麼?”
“回修儀的話,並沒有,就連遠在郾城的蕭太醫也毫無消息。”趙公公懊惱嘆息,“目前已有二十餘名宮人感染,死者也有了五六名,一時人心惶惶,陛下也焦灼得很。”
雲嵐微笑:“原來如此,勞煩趙公公轉告陛下,叫陛下無需煩心,早年間我也參與過鄴城瘟疫的治理,又曾通讀醫書,想來也能獻上微薄之力。”
趙公公長期伺候皇帝經驗老道,也是個聰明奴才,當即會意:“奴才一定稟明陛下,看能不能讓太醫院整理出時疫感染的症狀,並儘快從後苑挑兩隻合適的兔子來給修儀試藥。”
“多謝趙公公。”她欣然點頭,“容我多問一句,不知此刻棠梨宮情況如何?”
“太醫院留守的成員都在盡力救治呢,可沒有個確切藥方,也無法使慧妃娘娘的病情得到根本緩解,所以陛下才格外牽掛修儀您啊。”
她笑了:“我打小命硬,不會這麼容易就感染的,請公公務必照顧好陛下,萬不可叫陛下龍體有恙。”
“這是當然的,若明修儀沒有旁的事情,奴才就先告退了。”
“小五,送趙公公出門。”
梅靈自行去稀釋藥粉噴灑庭院了,待小五回來,雲嵐把趙公公送來的其中一條浸過藥粉的帕子遞給他:“戴上這個,去打探一下各宮情況,咱心裡多少得有點數。”
“奴才遵命。”小五說完又像想起什麼似的,小心翼翼擡眼覷着她的臉色,“不過主子,您真打算研究藥方啊?這可是費力不討好的事情。”
“誰說費力不討好了?我從不做那種虧本的買賣,放心吧,完成這一件,咱們就能從別夏軒搬出去了。”
“您就這麼確定?”
雲嵐笑道:“藥方我心裡都有數,錯不了。”
小五瞬間睜大了眼睛:“主子英明!可是慧妃娘娘呢,您也準備救她?”
“我當然很想讓她直接死啊,省得礙眼,不過留着她還有用。”
她若想要在陌天堯面前立一大功,救治沐雲煙是必須的,很快,她甚至能夠預感到,自己很快就要與沐雲煙平起平坐了。
那並不是她最在意的事情,卻是不管怎樣都要經歷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