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祺受了雲嵐的囑託,直到清晨纔將老七的死訊告知陌天堯,理由當然是狼毒侵體五臟衰竭,陌天堯聞知並沒有多大反應,橫豎他關心的也只是雲嵐的精神狀況,至於死個微不足道的錦衣衛成員,於他而言並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
不過康宇懷恨在心顯然已成事實,畢竟老七是他親自納入錦衣衛麾下的,現在卻莫名其妙葬送在了雲嵐手裡,更可恨的是他還無法去找雲嵐麻煩,因爲根本沒有足夠合適的藉口。
誠然,雲嵐也清楚這一點,畢竟在騎馬路過錦衣衛隊伍時,無非匆匆一瞥,她已讀懂了康宇眼底那被刻意隱藏的陰鷙意味。
她與錦衣衛從來都站在對立面上,不爲別的,只爲她是白祁月的女人。
三日秋獮僅是彈指一瞬,回宮後陌天堯免不了又給長寧宮賞了一堆好東西,但與此同時也有令人煩心的消息傳來,即醉霞閣肖婕妤有喜。
“哦,肖菁兒懷孕了?”雲嵐聽到梅靈的彙報後只是輕蔑地笑了一聲,撫摸雪色的動作也沒停下,彷彿在說一件極其平淡的事情。
霓裳坐在旁邊,略顯驚訝地看了她一眼:“你這是什麼反應?”
“你覺得我應該有什麼反應啊。”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是皇帝登基以來的第一個孩子吧?母憑子貴,縱使她先前再不得寵,以後也肯定要受封晉升的,說不定沒過多久就要與你地位同等了,況且……”霓裳沒有再講下去。
雲嵐若有所思地瞥向前者:“話講半句可不是你風格,你是不是想說,我一直在堅持服用紅花,連懷孕的可能都沒有,以後要拿什麼和肖菁兒爭聖寵?”
霓裳沉默。
“用不着心急,有喜只是有喜,懷胎十月,這孩子能不能平安生下來還是問題呢,我們何必自亂陣腳?”她脣角勾起柔媚的弧度,神情看上去漫不經心,“能憑藉寥寥幾次臨幸就懷上龍種是她的本事,可如何把她的希望扼殺在萌芽狀態,就要看我的手段了。”
“恭喜你,現在越來越往蛇蠍毒婦的方向發展了。”
“多謝誇獎,可惜你和我這個蛇蠍毒婦是立於統一戰線的,想逃也逃不開。”
霓裳秀目微眯,半晌看着她笑了:“我沒想逃,還指望着你護我周全呢。”
“彼此彼此,如果後宮果真有法則,最後註定只能有一方能夠活下來,我情願牽着你的手一起登上去,至於其餘的人,全部除掉也罷。”
她不在意最終究竟要死多少人,但霓裳是唐鏡的人,她必須保證對方安然無恙,那是她與唐鏡的約定,唐鏡的生死之交,她亦當以心相交。
“正合我意。”霓裳之前也瞭解了關於肖菁兒暗害白祁月的事情,所以很明白雲嵐下手的動機,當即問道,“你準備怎麼對付肖菁兒?需要幫忙的地方儘管告訴我。”
雲嵐淡然回答:“還沒到最好的時機呢,我們暫且靜心等待,肯定有人更按捺不住要懲治她。”
老七臨死前提醒的話語仍舊縈繞耳畔。
“也請夫人務必小心肖婕妤,她最近似是與康宇走動頗爲頻繁,恐有陰謀。”
那個女人始終不肯消停,她未必有多愛皇帝,或許說沒有一絲情意也不爲過,但是憑她卑微的身份,卻不得不依附着陌天堯向上攀登,直到使自己變得足夠尊貴,以此來報復曾經那段恥辱且一敗塗地的感情。
所以對方如今又把目光投向康宇了麼?看中了康宇的野心,也認定了錦衣衛和東廠的宿怨,決定利用這一契機來繼續完成扳倒白祁月的執念了麼?
簡直是癡心妄想。
雲嵐凝視着杯中清澄茶水,半晌,將手指緩緩攥緊,眸底厲色隱現。
身爲21世紀的盜賊,她能將數十餘種害人於無形的方法熟練道來,那都是她曾或多或少經歷過的,到此刻也不曾忘記,有時候所謂的下手狠辣,只是她不想,而非她不能。
在這寂冷皇城中,不知埋葬了多少骯髒的故事,又有誰是能真正乾乾淨淨的?
想來,只求對得起自己,也就罷了。
轉眼時間已不緊不慢過去了兩個多月,秋去冬至,氣候愈發的寒冷起來。
但長寧宮是從不需要在意季節變幻的,因爲這裡永遠都會受到最精緻的待遇,日復一日溫暖如春。
雪色現在已經完全是成狼的狀態了,毛色如雪,四隻爪子鋒利得和匕首一樣,一雙幽綠狼眼寒意逼人,但它從來不敢在雲嵐面前呲牙,但凡後者出現,他就只會化身大型寵物狗蹦躂着撒歡。
“我感覺雪色要成精了,不僅是被你馴養,居然對我也很客氣,昨晚我回偏殿時不小心踩了一下它的尾巴,它也只是瞪了我一眼,都沒敢咬我。”
雲嵐原本還在給雪色梳毛,聞言差點笑出聲,回頭俏生生瞥了霓裳一眼:“你也是,沒事踩人家尾巴幹嘛?還嫌雪色最近不夠煩心麼?”
“是你要把它鎖在殿內不準出去溜達的。”霓裳也笑了,“把狼當狗養,你就不問問雪色願不願意?”
“非常時期自當區別對待,雪色在宮裡是個危險對象,惹來麻煩就不好了。”雲嵐道,“肖菁兒還懷着孕,萬一她借個由頭說雪色害得自己流產,把罪過推到咱倆身上怎麼辦?”
“聽你這麼一說,倒是真有可能啊。”霓裳嘆了口氣,“不過你這幾天也夠折騰我的,裝什麼不好非得裝病。”
雲嵐揚眉一笑:“我發現你演戲演得比我好,這樣更容易勾起陌天堯的憐愛之心,畢竟他近日裡總去醉霞閣看望肖菁兒,我們不至於刻意去爭,但任由他被人勾走也是不成的,他可疼你得緊呢。”
霓裳冷哼:“我可不稀罕。”
“我也不稀罕,不過該做的還得做,男人心易變雖不是大事,可我們暫時還需要他。”
“好,都隨你吧。”
兩人還在有一句沒一句閒聊着,忽見小五急匆匆進門通報。
“主子,陛下來了,還帶着蕭太醫。”
雲嵐回頭朝霓裳笑道:“瞧,你又得承受他的噓寒問暖了,沐浴聖恩的感覺如何?”
霓裳頓時沒好氣白她一眼,扯了被子翻身躺下,裝成纏綿病榻的樣子再不說話。
不多時,陌天堯大步進殿,一襲明黃龍袍意氣風發,看到雲嵐後笑吟吟撫了撫她的頭髮,隨即便開口問道:“霓裳還好麼?”
“剛吃過藥睡下,臣妾看蕭太醫開的藥方很管用,病情減輕了不少。”其實壓根沒吃過,都是直接倒掉,好在蕭祺是自己人,他說有病就有病,說沒病就沒病,誰也不能質疑他的權威。
陌天堯懊惱嘆息:“都是最近氣候無常,霓裳又身嬌體弱的,難免出岔子。”
“這也是臣妾照顧不周了。”
“不怪你,況且你也得在意身體,可別把自己也累病了。”
雲嵐抿脣淺笑,纖纖玉手在他肩上一扶:“知道陛下關心臣妾,臣妾就心滿意足了,陛下還是趕緊去看望霓裳吧,病人心靈脆弱,最需要安慰了。”
陌天堯從善如流,當即側頭在她臉頰吻了一下,轉而快步向殿中走去。
約莫一柱香的時間,蕭祺診視完畢退出偏殿,見雲嵐坐在外面等着,福身一禮溫聲道:“修儀安好。”
“我很好。”她懶洋洋擡眸看他,“陛下還在裡面呢?”
蕭祺明白她的意思,眉眼間笑意淺淡:“陛下在和灩才人說體己話,估計沒個把時辰是不會離開牀榻的。”
“你做得不錯。”
“是修儀教導得好。”
“你這話就虧心了。”她悠然道,“明明是我總來麻煩你,談什麼教導。”
蕭祺認真道:“若無九千歲提攜,臣斷不會有今日成就,明修儀與九千歲在臣心中佔有同等位置,臣自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雲嵐笑道:“我喜歡聽你講話,叫人心裡舒服,不過看你這意思,似乎還有其他事情要說與我聽?”
她與他相識久了,彼此間的默契也生出幾分,通常無需矯揉造作的場面話,一個眼神就能明白對方意欲何爲,譬如此刻,蕭祺分明是懷着別樣的心思。
“修儀冰雪聰明,臣正是發現了一些重要的線索,不敢妄下定論,想來詢問修儀意見。”
雲嵐轉頭看了小五一眼,後者立即會意,當即走到偏殿門口去望風,她這才點頭示意蕭祺繼續講下去。
“日常負責給醉霞閣肖婕妤請脈的是劉太醫,很巧,他素日裡和臣關係不錯,那天閒聊起來,提到肖婕妤的脈相有些奇怪,有時候非常穩定,有時候卻起伏明顯,按理說懷胎四月,並不應該產生這種現象。”
殊不知說者無心,聽者卻有意。
雲嵐似有所悟:“所以你想到什麼了?”
蕭祺道:“臣曉得有一種假孕之藥,是從楚國流傳而來的,服用後會出現喜脈,前五個月腹部會慢慢隆起,各類症狀都與孕期女子別無二致,只是……”
“只是什麼?繼續講。”
“只是這樣的情況最多也只能延續到第五個月,之後便會出現與流產無異的狀況,據傳聞,這種藥一般都是供後宮妃嬪暗鬥所用的。”
可以想見,如果肖菁兒的確服用了假孕之藥,那麼她的目標很可能就是自己,以流產之名嫁禍給長寧宮,簡直是再合理不過的藉口,而且到時候誰也查不到端倪。
“我有時真是覺得,認識蕭太醫你,當可免去自己不少禍端呢。”雲嵐眯起眼睛,意味深長地笑着,“敢問這種假孕之藥可有破解辦法?”
蕭祺平靜搖頭:“據臣所知,暫時還未發現破解辦法,只是有種說法是在服藥期間不可過於猛烈地進行牀事,否則可能會催動藥性,還容易損傷自身。”
“我明白了,也請蕭太醫不要再和任何人提起此事。”
“臣遵命。”
她垂眸注視着指甲上鮮豔的蔻丹顏色,笑意森然。
或許,尚需一段時間來查明這件事實,倘若不是也就罷了,但若果真如此……倒也不妨以最極端的方式來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