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天堯本就是個憐香惜玉的人,更何況是對於他一眼相中的女人,所以在寵幸過霓裳的第二天,他即下旨封霓裳爲才人,賜號爲“灩”。
霓裳有了位分後依舊住在長寧宮,與雲嵐朝夕相對,看起來並沒有什麼大變化,但云嵐知道,她和自己一樣不快樂。
遠離心愛之人,懷着渺茫的希望日日被困於這深宮中,就算身受皇恩,又有什麼值得慶幸的了?
“再過不久就是秋獮之日,聽說皇帝這次要在外紮營三天,算是開了先例了。”
彼時雲嵐正坐在桌旁逗弄雪色,聞言回過頭去看了對方一眼:“最好別抱僥倖心理,當年我就陪皇帝去過平欒圍場,這回肯定也逃不脫,估計你也得跟着,誰讓他這些日子寵你寵得不行。”
霓裳苦笑:“他就是個視規矩如無物的皇帝,古往今來哪有皇家出獵帶妃嬪隨行的道理?”
“可他是主子,他說的話就是律例,誰敢提出異議?”雲嵐無奈,“若果真有人勸得住他,我也斷不至於落個兩侍君主的罵名。”
“錦衣衛和東廠都要跟着麼?”
“當然,兩撥人還要暗中較勁呢,到時你就能看好戲了。”
“你就不擔心九千歲?”霓裳斜着眼睛打量她,“聽說皇帝最近設了西廠與東廠相互制衡,抽調的還是錦衣衛的人,他這明擺着是要收九千歲的權。”
雲嵐俯下身去撫着雪色的皮毛,任由後者窩在自己懷裡撒歡,一面低聲嘆了口氣:“同樣的話我已經聽了一遍了。”
“你聽過?哦……”霓裳恍然,“就是出皇城那一晚麼?原來你是和九千歲私會去了?”
雲嵐順手抄起桌上的針線盒朝她丟過去,沒好氣道:“你口無遮攔的本事倒是越來越熟練,那只是巧合,上天保佑我碰上的是東廠,而不是錦衣衛,否則現在咱倆都進冷宮了。”
“所以你就聞知了不得了的事情?”
“算是吧,不過我相信清翊能搞定。”雲嵐如是道,“這原本也正常,過河拆橋是歷代君王都要掌握的本領,皇帝擔心臣子功高蓋主也在情理之中,就看怎麼應對了。”
“我在御花園見過錦衣衛的首領兩次,眼神陰得很,不是好惹的角色。”
“呵,有能耐傷了唐鏡的人,能是善茬麼。”
霓裳的目光瞬間凌厲起來:“對,煽動老七背叛的人也是他,這樣的人該死。”
“他遲早要死的,不過是時間問題。”
“別放過任何一個機會,如果需要我,務必隨時告知。”
雲嵐笑了:“在此之前,更重要的目標對象是老七,畢竟我答應過唐鏡,要把老七交由他處置。”
“那麼……”
“你不用管,這件事交給我。”她悠然道,“我會親自給唐鏡交代的。”
或許,秋獮之日就是最好的時機……
秋日晴好,碧空如洗。
秋獮之日已至,文武百官均整裝待發,隨皇帝自皇城出行,隊伍浩大,呈長龍之姿整齊排開,前往平欒圍場狩獵。
“都說暮雲空碧時驅馬,秋日平原好射鵰,雲嵐,朕今天可要好好見識一下你的箭法。”
雲嵐扮了男裝,騎追夜立於陌天堯身旁,聞言抿脣一笑,俏生生轉眸看向他:“臣妾比起陛下自然是差遠了,待會兒若是出醜,陛下可不準嘲笑臣妾。”
“哦?朕纔不相信你會出醜。”陌天堯笑道,“連雪色都帶來了,難道不是準備大展身手了麼?”
“那也得運氣夠好才行啊,百官都眼睜睜地瞧着,臣妾心裡緊張。”
“有朕在呢,你怕什麼。”
“說得有理,有陛下在,臣妾的確是不需要害怕的。”
正當倆人極其自然地當衆調情時,見康宇自右翼策馬上前,將一支金邊羽箭雙手奉上,提請陌天堯射出第一箭。
陌天堯接過羽箭,扭頭看着雲嵐語氣曖昧:“看好了。”言畢眯起眼睛瞄向遠方,彎弓搭箭,力道驚人,見那支羽箭破風呼嘯,轉瞬間便已消失在一片天光倒影之中。
“好箭法!”雲嵐應時應景地喝了句彩,轉而朝身後招呼了一聲,“灩才人待會兒可要跟緊陛下,平欒圍場常有野獸出沒,有陛下在定能護你安然無虞。”
霓裳淡然應着,並未多言,她早些時候就與雲嵐商量好了,自己儘量拖住陌天堯,再由雲嵐去設法接近老七……畢竟明鏡閣的成員此刻就在平欒圍場的某處埋伏着,伺機而動。
陌天堯似是回憶起了往事,將目光重新凝在雲嵐身上:“你也不能亂跑,記得那時出獵你就被挾持到了山下,若非九千歲及時趕到,還不知要出什麼亂子。”
“陛下言重了,那次是洛子淵蓄意爲之,爲的是利用臣妾來挑撥陛下與九千歲的關係,豈可同日而語。”雲嵐嫣然回道,“現在您已是荊國君王,再也不會有誰膽敢覬覦臣妾的安全了,臣妾自當全力以赴,不在文武百官面前給陛下丟臉。”
他朗聲大笑:“好!那朕就等你的好消息!”
在策馬遠去的那一瞬,雲嵐悄無聲息回頭往遠處望去一眼,卻不想正與白祁月目光相撞。白祁月着玄青勁裝色澤如夜,氣勢凌然,他見她看過來,剎那間斂去萬千寒意溫柔一笑,那雙美到極致的眼眸也彷彿因爲這個笑容而染上了淡淡星光,叫人不忍轉開視線。
她心臟狂跳,登時不敢再回應他的視線,只匆匆回身,任由追夜載着自己絕塵而去。
無論再過多久,面對心愛的男人,也還是這副沒出息的樣子。
平心而論,沒有陌天堯在身邊,獨自行動的感覺是很輕鬆的,不過雲嵐不會因此就放鬆警惕,她清楚得很,這裡每一處都可能有錦衣衛的眼線。
誰知康宇還在計劃着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
她帶着紫檀落日弓在山林間遊走,看雪色自個兒撒歡去捉野兔野鹿,捕獵是狼的天性,尤其是西域雪狼,由此可見雪色天性未泯,不管是從速度還是爆發力上看,都是一匹優秀的狼。
轉眼間雪色都這麼大了,時光飛逝,這四個字非得親身體會才明白。
她嘆了口氣,手指撫過紫檀落日弓的繁複紋路,這把弓和紫電青霜都是當初白祁月送給她的,物是人非,現在要與後者說句話都難上加難,有時會有四面楚歌的感覺,彷彿只剩下自己孤軍奮戰。
但好在這並非事實,她瞭解白祁月也在堅持着,盼着與她真正重逢的那一天。
“雪色,到我身邊來。”
話音未落,卻忽然聽得遠處草叢隱約傳來異動,雲嵐想也沒想,當即抖擻精神拉滿弓弦一箭射去,她總不能耽擱半天一無所獲,至少還得回去跟陌天堯交差呢。
這一箭又準又狠,對方顯然是中招了,雪色聞到血味當即撲進了草叢,不多時那裡便響起了痛苦慘叫聲。
這聲音……好像有點耳熟。
發覺對方不是野獸而是人的雲嵐連忙下馬跑過去,喝止了雪色後上前察看,結果不看還好,一看就愣住了。
躺在草叢中的男人眉目清秀,那件專屬錦衣衛的飛魚服已經狼狽不堪,身上多處被咬傷,小腹被羽箭射中仍在滲血,可謂悽慘非常。
是老七,沒想到她還未找到他,他卻自己送上了門來。
雲嵐站在他面前,迎視着他看過來的目光沉默半晌,終是平靜問了一句:“爲什麼跟蹤我?”
“奉……奉命行事。”
“哦,奉康指揮使的命令啊。”
老七費力喘息着,半晌,突然自嘲地笑了一聲:“夫人,看來您都知道了啊。”
“難爲你還能叫我夫人,雖然這樣並不合適,但至少說明你還念着唐鏡。”雲嵐不禁苦笑,“他以真心待你,把你當成兄弟,你卻背叛暗傷,夜間輾轉都不會覺得有愧麼?”
“所以……夫人這是要殺了我麼?”
“我不殺你,但我也不能任由你再留在錦衣衛中了。”她正視着他的眼睛淡聲道,“老七,你在做出選擇的那一刻,就該預料到自己要付的代價了吧。”
老七的面容已然蒼白得毫無血色,他無奈地勾起脣角:“我瞭解。”
雲嵐還欲說些什麼,卻忽然聽得遠處傳來急促馬蹄聲,不過片刻思忖,她果斷轉身順着聲源走去……果然不出所料,正是陌天堯尋來了。
“雲嵐,發生什麼事了?”
“回稟陛下,似乎……出了些意外。”她低頭稍微醞釀了下情緒,再擡眸已是眼泛淚光我見猶憐的模樣,“方纔臣妾聽得草叢中傳來動靜,以爲是埋伏的獸類,誰知一箭射去居然瞧見了錦衣衛的成員,他……他被雪色咬傷了……”
陌天堯見她沒事便鬆了口氣,也沒興致去理睬到底是誰受傷了,只柔聲安慰道:“怪他自己不挑好路走,反倒嚇着了你,別擔心,朕派人把他醫好也就罷了。”
“幸好陛下及時趕到,否則臣妾真不知該如何收場了。”
“朕這不是來了麼,你先和霓裳會營帳,剩下的事朕會叫康宇處理。”
“謝陛下。”
雲嵐任由對方摟着自己輕言安慰,她在他懷裡冷靜擡頭,目光卻投向站在身後的霓裳。
霓裳的眼神始終停駐在老七的身上,那雙秀媚的杏眸像是颳起漫天風雪,寒意侵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