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嵐每侍寢一次,翌日總會收到陌天堯的種種賞賜,這幾乎已成爲了雷打不動的規矩。
“主子,陛下又差人送來一批上好蘇錦,之前的還沒整理妥當,奴婢都快收拾不過來了。”
“那就別收拾了。”雲嵐正拿樹枝逗弄着面前的雪色,聞言懶洋洋回了一句,“拿去送人,看哪個宮裡的主子穿着寒酸,給她們得了……誒,雪色,不準咬我裙子!”
近日裡雪色成長的速度越來越快,她已經完全抱不動了。
梅靈頓時哭笑不得:“主子您又開玩笑,就算我們說是送禮,人家還不一定領情呢!”
如今後宮女眷們雖說沒有哪個敢來招惹雲嵐,卻也同樣沒有誰願意和雲嵐來往,畢竟作爲前朝太妃,她的故事被衆人傳播得愈發離譜,儼然已經成了心機深沉以色侍君的代名詞,如此特殊,註定是不可能有知心好友的。
“我原本也就是隨口一說,當然不能挨個去送,平白給她們長臉。”雲嵐冷笑,“叫小五送幾匹蘇錦到醉霞閣去就好了,具體怎麼做,他了解的。”
“奴婢遵命。”
約莫兩柱香的時間,小五回返,滿臉大功告成的喜悅之色:“主子,奴才方纔看過了,肖婕妤頸部紅痕未褪猶自明顯,看來九千歲下手頗重。”
“下手頗重?我倒覺得遠遠不夠呢。”雲嵐斜着眼睛看過去,“通知蕭太醫了麼?”
“主子放心,都辦妥了,蕭太醫藉口請平安脈去了趟醉霞閣,估計這會兒已經去向陛下稟報了。”
至於稟報什麼,自然是有關肖婕妤疑似被夢魘糾纏,頸部出現不明勒痕跡且精神狀況不佳的事情了。
她笑吟吟誇了一句:“做得不錯。”
結果那一夜陌天堯果然來長寧宮遲了一些,問及緣由,他說是因爲順路去了一趟醉霞閣,看肖菁兒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當時小五回來告訴臣妾,臣妾也真是嚇了一跳,原來夢魘纏身的說法是確實存在的啊。”雲嵐故作嘆息,“陛下怎麼也不在醉霞閣多陪肖婕妤一會兒呢?肖婕妤身嬌體弱,萬一再出岔子可如何是好?”
陌天堯道:“朕看她神色懨懨,也不怎麼想讓朕陪着,況且就算朕陪着也意義不大,等明天安排個術士去醉霞閣驅驅穢氣吧。”
他似乎對此事不甚上心,這樣最好,雲嵐盼着他當甩手掌櫃,如此自己纔有說話餘地:“那些術士只對真金白銀感興趣,真要辦正事卻沒幾個可靠的,其實此事還不如交給臣妾呢。”
“唔?你能辦到?”
雲嵐嫣然一笑:“陛下忘了?當初太后故意把臣妾安排在鬧鬼的永延宮,臣妾都安然無恙,更何況臣妾身邊還有雪色驅邪鎮鬼,等明天去醉霞閣給肖婕妤定個心,再抓副安神的藥給肖婕妤服了,也就差不多了,何必興師動衆?”
“你總是這麼聰明。”他頗爲滿意地連連點頭,“朕也覺得,鬼神之類純屬心魔作祟,哪有那許多不乾淨的東西?就算有,也定然成不了氣候。”
“陛下所言極是,須知肖婕妤早些年在江湖漂泊不定,境遇頗爲淒涼,許是有什麼難言的往事,導致心病難醫也說不定,等明天臣妾去開導開導她,畢竟都是後宮姐妹,應當互相照拂。”
陌天堯笑吟吟注視着她:“朕也希望你在後宮多多走動,女人耳根子軟,免得她們聽多了從前朝傳來的閒話,有意孤立你。”
雲嵐微笑回答:“臣妾不在乎閒言碎語,陛下不是講過麼,有你在,臣妾是不需要擔心這些的。”
“沒錯,朕說到做到。”他側過身來吻在她額頭,而後擡手撫過她柔順長髮,任其絲絲縷縷纏於指間,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說與她聽,“朕以前年少輕狂,總覺得應遍覽羣芳纔不辜負上天賜予的大好韶光,可那些庸脂俗粉全都不曾在朕心裡留下痕跡,如今也大體忘卻了,直至遇見你,才覺得專情於一人是多麼值得欣慰的事情……只有你是特別的,是真正能令朕不再浮躁的愛人。”
莫名其妙的內心獨白總會教人措手不及,更何況講出這番話的還是他。這個男人有種與生俱來的天賦,即一言一行都能於無形中討女人歡心,英俊風流、身份尊貴,他佔盡了命運的一切好處,平心而論,應該沒有哪個女人能逃開他的溫柔情網。
尤其是在此時這種傾訴真心的情況下。
雲嵐想,如果沒有遇見過白祁月,自己或許已經從了,反正怎麼樣都是一輩子,能嫁給一代帝王,並受盡寵愛,又有什麼不能妥協的?
然而無奈,曾經滄海難爲水。
她不愛他,以後也不可能愛上他,所以她不在乎他是真心還是假意,那些都沒關係。同樣的,對於他所說的情話,她也毫無興趣。
可她依舊婉聲應着,在他懷裡巧笑倩兮,如同一場旖旎的交易,各取所需。
……
當雲嵐帶着雪色去醉霞閣的時候,醉霞閣的宮人全都驚呆了,他們原先也不過是聽說長寧宮的主子養了一隻狼,卻從未親眼見過,今日算是徹底見識了。
雪色已經有了幾分成狼的姿態,毛色如雪威風凜凜,那雙幽綠的狼眼凌厲非常,無論望向誰,對方都不禁心底生寒,它就在雲嵐旁邊寸步不離,不緊不慢在地面磨着爪子,大有王者風範。
沒有誰敢攔着這一人一狼進殿。
肖菁兒娉婷立於內殿之中,一襲蜜合色望仙裙襯得其身姿曼麗如弱柳扶風,大約是聽到腳步聲,她回過身來,平靜向雲嵐行了一禮。
“明修儀安好。”
“肖婕妤不必太過客氣,只是陛下託我來趟落霞閣,好看看這裡到底有什麼不乾淨的東西,導致肖婕妤夢魘纏身。”雲嵐朝身後宮人們淡然揮手,“這裡不需要你們了,都下去吧,我要和肖婕妤單獨談談心。”
那些宮人很是顧忌她,都試探性地看向肖菁兒,一時沒有挪動腳步。直到肖菁兒點頭,這才三三兩兩地離開。
雲嵐將目光重新投向肖菁兒,見對方白皙頸間仍有深深指痕,顏色暗紅,觀之觸目驚心,可以想象當時白祁月是用了多大的力道,她靜默半晌,揚脣笑道:“看來肖婕妤並不是很在意這點小痕跡啊,似乎連藥膏也沒按時塗抹?”
“表面的痕跡用藥膏能去除,心裡的痕跡卻是消不掉的,何必費心多此一舉。”肖菁兒的語氣仍是溫婉低緩,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煩勞明修儀還特意來看我,不過明修儀帶了這隻狼來,恐怕不僅僅是探望這麼簡單吧?”
“的確只是探望而已,不過陛下要求了,叫我順便給醉霞閣驅驅穢氣,免得再令夢魘驚擾了肖婕妤不得安眠。”雲嵐順手拍了拍雪色的腦袋,雪色當即舉步走近肖菁兒,一張口露出了森森白牙,寒光隱現鋒利無比。
肖菁兒登時吃了一驚:“明修儀這是何意?”
“驅邪啊。”雲嵐回答得理所當然,“夢魘纏身可不是個好兆頭,我這隻狼通靈性,當初永延宮的鬼怪就是被它嚇跑的,今兒個叫它也給肖婕妤瞧瞧。”
“不必了,現在醉霞閣已經大體恢復安定,也請明修儀回去告知陛下,無需替我擔心。”
雲嵐笑盈盈搖頭:“那怎麼行?即使肖婕妤不在意自己的身心安全,我總得完成陛下交代的事情纔是……雪色!”
雪色應聲而起,揮舞利爪,瞬間把肖菁兒的裙襬撕扯下一大片。
肖菁兒踉蹌着後退,擡眸間怒意已掩飾不住:“看來明修儀是故意來找我麻煩的?”
“說對了一半,我本來沒想找你麻煩,但既然你說自己心上的痕跡清除不淨,而我這人又向來樂善好施,於是就決定幫幫你。”雲嵐很隨意地在桌邊坐下來,取過茶壺斟了一杯,輕啜一口後微微蹙眉,“唔,你這茶的成色差了些。”
對方來意既已明顯,肖菁兒便也不再掩飾,只怨懟地瞪了她一眼:“我的吃穿用度自然比不得明修儀,明修儀享盡陛下恩寵,宮中必定都是最好的。”
“聽起來你很在乎這些?我以爲你只對設計害人感興趣,畢竟那味鴛鴦恨都如願以償地被賞賜出去了,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肖菁兒一怔。
雲嵐笑道:“說不上你是聰明還是傻,居然要去和沐雲煙合作,你看她除了長相還有好使的地方嗎?她連罵我的時候都能口不擇言,又怎麼會替你保守秘密。”
“至少你和白祁月都沒有逃過那杯酒,這就夠了。”肖菁兒沉下臉色,笑容陰鬱,“被你知道也無妨,反正毒酒是皇帝賜的,你縱使心懷不甘,又能將我如何?”
“……”
“你和白祁月是咎由自取,你勾引當朝九千歲就是不知廉恥,他覬覦太妃更是不忠不義!你們這對狼狽爲奸的男女能活到現在已經是上天恩賜了,我無非是想爲當初的自己討個公道,又有什麼不正確?”
雲嵐突然重重撂下茶杯,但見身形一閃,她已從座位上瞬間出現在肖菁兒面前,纖纖五指去勢如電,用力箍住了後者脖頸。
那種攻擊套路和白祁月如出一轍,連眸底洶涌的狠厲殺氣都與白祁月別無二致。
都說相愛的兩個人會越來越相像,這並非毫無道理。
“當初碧霄閣主那般待你,我看你也依舊逆來順受不曾反抗,怎麼,現在卻變成這世上最癡情的女人了?”雲嵐邪氣十足地勾起脣角,目光寒意攝人,“什麼叫討個公道?你以爲這世上還有公道嗎?告訴你,承受苦難的人多了,我沒時間挨個憐憫,更何況你現在觸到了我的底線……記住了肖菁兒,會有你萬劫不復的那一天。”
遲早會讓你生不如死,只是時間問題。
她喚回雪色揚長而去,背影瀟灑,彷彿回頭連多看一眼都不屑。
有些人,甚至連做敵人都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