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子淵的確是離開了大牢，不過雲嵐很清楚，他並沒有走遠，或者已經派人暗中偷聽着了，無論是擔心沐雲煙還是懷疑她，總之不會讓兩人脫離他的監視範圍就對了。
她擡手朝沐雲煙打了個手勢，後者還算聰明，關上牢門走了過來，在她身邊坐下。
“這蜜汁羔羊肉還不錯，姐姐吃麼？”
“就憑你現在的身份，還配叫我姐姐？”沐雲煙嘴上不饒人，手卻悄悄伸過去，把一張紙條塞進了她袖口，“弒君是逆天而行，會遭天打雷劈的，你自己造的孽自己受着，我們沐家沒你這不肖女！”
雲嵐眯起眼睛笑了笑：“所以郡主今日特意前來，就是爲了向我逞些無用的威風麼？橫豎宰相也沒把我當成過親生女兒看待，怎麼樣都無所謂了。”她一面說着，一面又用脣形暗暗向對方示意“戲演得不錯”。
沐雲煙自然不是來故意找茬的，雖說這也的確是前者慣常做得出的事情，但此刻應另當別論，看這形勢，沐雲煙大概也把洛子淵征服了個十之八九，箇中過程甚至無需細問，反正美人鄉英雄冢是古往今來的道理，只要她能降住洛子淵，一切就都好辦了。
“死到臨頭你還要強詞奪理，簡直執迷不悟！”沐雲煙惡狠狠白她一眼，儘管有七分是作戲，但真實感情也是存在的，畢竟姐妹倆從來也都互看不順眼，如今勉強聯合也只是權宜之計罷了，“待新帝繼位，逆臣盡誅，你遲早會變成江山易主的祭品，在歷史留下專屬禍亂後宮的一筆，叫天下人唾罵，那就是你的結局，沐雲嵐！”
雲嵐琢磨着敢情這女人是藉機發泄來了，平時佔不到口頭便宜，現在全都撒了歡一併還給自己，幼稚不幼稚。
但還是別在乎細枝末節了，誰讓自己還用得着對方。
“郡主說什麼就是什麼吧，事已至此，我原本就沒打算能逃出生天，早死晚死都是死，一刀了結的事，至於後人如何評說，我也懶得關心了。”她頓了頓，復又像想起什麼似地擡起頭，“不過有一點我很疑惑啊，新帝繼位哪有那麼容易，先帝在皇室之中恐怕也再無子嗣了吧？”
“哼，清王殿下德才兼備文武雙全，又是先帝的親弟弟，由他來繼承大統自然最爲合適，你在擔着什麼不必要的心？”
聽起來似是兩個人鬥嘴無意中透露出的信息，但實際上雲嵐已經辨出了端倪。
沐琰想扶持陌天清上位，換句話講，是想利用陌天清繼續做他操縱前朝的傀儡。陌天清一向淡泊名利，對政事也不怎麼感興趣，不會對他產生任何威脅……還真是打得好主意，臥病在牀也時刻不忘算計麼！
她用眼神無聲詢問着：清王答應了沒？見沐雲煙緩緩搖頭，這才徹底放心下來。
陌天清果然遵守諾言，不着痕跡站在了她這一邊，無論出於什麼原因，他還肯幫她，便已是仁至義盡。
“成，換清王來執掌江山，肯定也比小皇帝在位要可靠多了，這買賣做得不吃虧。”
“你放肆，這種事也是你有資格隨意置喙的？”
“我連人都殺了，說一句又能怎樣？”雲嵐表面嘲諷着，暗地裡卻從懷中取出一包藥粉，迅速塞進沐雲煙的掌心，“郡主早些回去吧，按理說你最後還能來見我一面，我該心存感激，但再這麼討論下去，我倒真害怕自己會一時衝動，做出什麼過分的事情呢。”
含有威脅意味的逐客令順理成章，沐雲煙冷哼一聲趁機起身，將藥粉收好後拂袖而去，很快就消失在走廊深處。
直到確定連洛子淵也隨之一起離開，雲嵐這才隱蔽地展開那張紙條，上面用秀氣字體只寫了一句話，卻令她瞬間彎起了脣角。
一切就緒，兩日後，玄武門起事……
殊不知，皇城萬仞，曾經存留着多少往事和秘密，但最終它們也仍擺脫不了歸於塵埃的結局，再見不得朗朗天日。
兩日後，陌天堯率大軍強行攻破玄武門，鋒芒直逼景陽宮……那是歷代皇帝登基的地方。
方澗之指揮東廠成員殲滅了監視白府的皇宮守衛，後在白祁月率領下趕到支援，自兩翼護持，沉刀重甲聲勢浩大。
洛子淵聞訊令全體錦衣衛前往堵截，但他卻發現那幾位原本受沐琰操控的、手握兵權的將領竟無一例外選擇了保持沉默，沒有依言前來助戰。
他本來還想以誅殺叛臣賊子的名義請求陌天清調兵，畢竟後者雖是清閒王爺，卻也掌握着一定勢力，誰知陌天清聲稱自己身體欠佳閉門不見，只當從未聽過這件事情。
看上去，幾乎要變成東廠和錦衣衛的對手戲。
當初皇帝駕前的兩柄銳劍，終是於長空相擊，碰撞出最殘酷的火花。喊殺震天，鮮血沿鋒刃飛濺，以刺目的筆觸勾勒出未名的畫面。
繡春刀寒芒泠泠如水，在洛子淵手中彷彿被賦予了無限能量，嗜血狂傲狠厲非常，平心而論，這個男人戰鬥起來就是王者，從不知心軟爲何物。
然後他駐足回頭，看見了朝這裡走來的白祁月，後者的絳紫長袍在風中獵獵飛揚，襯着略顯妖異的眉眼，渲染出幾分邪氣縱橫的殺意，觀之心底生寒。
“你終究還是走錯了路。”
“這世上沒有絕對正確的路，縱然是絕境也該親自闖一闖。”白祁月輕笑，“所以你我一朝爲敵，永世爲敵。”
“你又如何確定自己會是最終勝利的那一個？”
“我無法確定，但應該保護好的人和事是不能退步的，我有此覺悟。”白祁月眯起秀長雙眸，一字一句擲地有聲，“倒是你，從沒活得清楚過，你可知自己最在意的事物，最後反而會爲你掘了墳墓。”
洛子淵怒道：“我爲何一定要在此聽你廢話！”
“很好，那我就開門見山，直接讓你看看錦衣衛是怎樣全軍覆沒的吧。”
洛子淵一怔，白祁月卻未再給予他回答的時間，只轉身走向另一側被手下護住的陌天堯，陌天堯略一點頭算作示意，他登時令身後待命的東廠成員齊齊讓開，推出一臺重鐵打造的三弓強弩來，前端固定無數細紗包裹，隨着一聲令下，機關啓動直衝雲霄，細紗中的不知名深色藥末瞬間爆滿天空，紛紛揚揚像是下了一場藍雨，淹沒雙方。
強烈的腐朽味道於頃刻間衝入鼻腔，聞之教人作嘔，原本進退有序的錦衣衛驀然產生了意外混亂，站在血污中的他們在接觸到藍色藥雨那一刻就完全失去了揮刀的力氣，飛魚服所築起的城牆轟然而逝，兵器散落一地，任人宰割。
酥軟感覺飛速蔓延至四肢百骸，洛子淵以刀撐住搖搖欲墜的身體，牙關緊咬，卻終是力不從心，他難以置信地望向白祁月。
“很不可思議？”白祁月收劍，利刃從旁邊錦衣衛成員頸部帶起一片溫熱鮮血，“青羅散知道吧？只對服用過蒼朮的人才會產生效力……你能想到麼，到底是誰在指揮司的那口井裡下了藥？”
蒼朮粉是雲嵐給的，具體執行的卻是沐雲煙。
那一夜臨月對飲，美人脈脈含情，自己難得喝醉了一次，或許就是那一次的疏漏，變成了萬劫不復的開始。
洛子淵的手指攥緊刀刃，刺骨疼痛也絲毫緩解不得心中焦灼。
他終究還是輸了，沒有其他原因，就只是輸給了沐雲煙而已。
他從不輕信於人，卻唯獨逃不開她所佈下的溫柔陷阱。
“白祁月，遇上了沐雲嵐那個女人，你賺到了。”
那是他不想承認，卻不得不承認的事實，甚至有那麼一瞬間，他嫉妒得發狂。
爲什麼，憑什麼，同樣的真心付出，對方可以換來傾心相待，自己卻慘遭背叛。
白祁月薄脣輕挑，笑得風華絕代：“須知這世上只有一個沐雲嵐，可遇而不可求，因此你敗得並不冤枉。”
他們並不知道，此刻在指揮司的暗牢中，雲嵐已經用袖裡針撬開了門鎖。
她整理了一下衣服，從容舉步走了出去。
說來也巧，趕回報信的錦衣衛成員剛好到達，正在厲聲呵斥其他人，準備立刻把她押送至玄武門，說不定還能爲己方帶來一絲轉機。
“怎麼，要用我去威脅堯王殿下麼？”她倚在牆邊，笑吟吟迎着他們一瞬間即變得驚詫的眼神，“抱歉不行哦，我還有別的事情要做，現在給你們兩條路，一是直接讓開，二是被我殺光。”
如此巧笑倩兮說些警告性質的話，着實沒什麼威懾力，更何況這些人自然不能眼睜睜由着她離開，當即提刀圍上來，想要綁了她趕往玄武門。
“喂，當真做好動手的準備了嗎？”雲嵐彎腰撩起裙襬，從大腿外側解下了那柄薄如蟬翼的紫電青霜，笑着在掌心掂了掂，“那可就別怪我沒事先提醒了哦。”
血光迸濺，殺戮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