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月,慶曆帝葬入建陵,其膝下獨子福王繼承皇位,改年號爲興平。
根據先帝留下的旨意,鑑於福王年紀尚小,暫由當朝宰相沐琰輔佐前者處理政務。
這本是順理成章的發展,但另有一事不得不提,即原落雲軒才人沐雲嵐,被司禮監的九千歲白祁月從殉葬名單硬生生挪到了封賞名單,賜號爲“明”,也就是明太妃。
仙姿玉貌,明慧無雙,這封號聽上去,倒真多了幾分耐人尋味的香豔氣息。
爲此,着實在宮中掀起了些許波瀾,不爲別的,就爲那宰相素來與白祁月不和的傳聞,按理說依白祁月陰狠的個性,絕不會放過這大好的報復機會,可他卻偏偏繞過了沐雲嵐。
有人猜測,白祁月很可能是覺得處死一個庶女對宰相影響不深刻,倒不如佯裝大度放沐雲嵐一馬,其實細想起來,成爲太妃也難逃被遣送靜心苑孤獨一生的命運,反而更加殘酷。
但沒有誰會料到,事實上,僅僅因爲沐雲嵐被陌天堯相中了而已。
九千歲和堯王關係好,換句話講,白祁月是給了堯王這個面子,至於其中原委,就不是外人能隨意揣度的了。
而當事人沐雲嵐更加懶得去揣度,旨意到達時她還在睡覺,是被梅靈衝進房間強行拖起來的。
梅靈最近真是想破腦袋也琢磨不懂,自家規矩守禮的才人爲什麼一朝性情大變,簡直有涅磐重生的勢頭……雖然目前懶散卻霸氣的狀態她更喜歡。
“主子!司禮監來人宣旨了!”
“哦,知道了。”
“……知道了您倒是起來呀!”
雲嵐一副似醒未醒的模樣,擁着被子靠在牀頭,迷濛地擡眼瞧她:“好麻煩,就說我身體抱恙,叫他們進來宣旨唄。”
極其輕描淡寫的提議,差點沒把梅靈嚇死。
“主子,這次來得可不是尋常人啊,就算奴婢求您了成麼?”
“不是尋常人……那是誰?”
然而尚未等梅靈回答,來人便已給出了答案。
一抹深紫顏色突兀映入了視線,年輕男子擡手撩開珠簾緩步走進,見那裁剪合體的常服勾勒出頎長身形,腰間玉牌所纏繞的流蘇金紅相接,玉冠束起的長髮垂至身後,一雙狹長妖嬈的眼睛墨光流轉,媚態入骨。
說是男人,卻有着令女人也自愧不如的好皮相,但那自周身散發的陰森氣場,卻叫人無論如何也不敢小視他。
包攬替聖上擬旨和代批奏摺大權的司禮監掌座,皇帝座下監察機構東廠的掌門人,隻手遮天權傾朝野,除了九千歲白祁月,不會有別人了。
雲嵐頓了頓,坐在牀上對他略一頷首:“原來是千歲爺。”完全無視旁邊驚慌失措的梅靈,淡定得就像被男人看見衣衫不整樣子的不是自己。
……如果對方也算男人的話。
“臣在庭中靜候許久,遲遲不見太妃出來接旨,擔心太妃出了什麼意外,這纔想着進來瞧瞧。”脣角勾起薄涼弧度,他笑容中不經意間便帶了幾分邪氣,“若有唐突之處,還望太妃莫要見怪。”
這哪裡是唐突,根本就是肆無忌憚。
不過也着實令人沒話說,誰讓人家是橫行朝堂、連宰相也忌憚三分的司禮監掌座呢。
宦官當權,不得不防。
雲嵐悄無聲息朝他身後瞥了一眼,看到小五站在那裡一臉無奈,估計是想攔卻攔不住的緣故,不過片刻沉吟,她秀眉微揚,笑得嫣然明媚:“我的確身體不大舒服,難得千歲爺如此體貼,那便煩勞千歲爺在此宣旨吧。”說完直接撩開錦被,赤腳跪在牀邊低下頭去,如墨長髮柔順垂落,襯着纖細秀氣的鎖骨,當真是別有一番旖旎情致。
顯然,她這種反應也讓白祁月有些意外,但後者也僅是片刻停滯,神色很快恢復如常,當即不緊不慢開始宣讀聖旨。
聖旨那些晦澀拗口的詞句,雲嵐半點也沒興趣聽,她迅速捕捉到了重點信息,也就是被封爲太妃的事實……看來之前小五打聽到的傳言是真的。
啊,貌似要搬家去靜心苑,和那羣后宮怨婦們朝夕相對了。
“謝主隆恩,但……”她話鋒一轉,復又問道,“不知我何時才需啓程前往靜心苑呢?勞煩千歲爺給個準確時間,也好容我們準備一二。”
白祁月認真打量她一回,眸子微眯意味深長:“靜心苑?那種折壽的地方可去不得。”
“什麼?”
“臣今日既然能親自來,就說明太妃您不必遭受與那些女眷相同的命運,您只要隨臣一併回府,安心享福就成了。”
這次換成雲嵐嚇了一跳,她攏了頭髮擡眼瞧他:“回府?回……誰的府?”
“當然是白府,太妃娘娘。”他似乎很滿意她這樣詫異的表情,單手負於身後悠然回道,“接下來的這段日子裡,將由臣代爲照顧您的日常起居……請太妃寬心,命令是堯王下的,而當今聖上又與堯王叔侄情深毫無異議,所以您什麼都用不着顧慮。”
並不是顧慮到堯王和小皇帝,畢竟此刻看來,面前這位傳說中呼風喚雨的大太監更加危險。
住到九千歲的府邸,這到底算什麼情況?
可她別無選擇,橫豎不能拒絕對方,那樣大概和找死也沒區別了。
“如此甚好,只是將來免不了要麻煩千歲爺了。另外,能否拜託千歲爺,允許我……呃,允許哀家帶這兩個貼身侍從一同回白府?”
一面僵硬地轉變自稱,一面又在用商量的口吻徵求他同意,白祁月覺得她這副無所適從的小模樣着實好笑,當即施施然湊上前來,把手中聖旨遞到她旁邊。
“兩個下人罷了,太妃喜歡就帶着,臣能有什麼意見?”他眼神微轉,不着痕跡掃過她沒有整理好的領口,隨即擡手慢條斯理替她繫好了最上面的一顆絲扣,“太妃不必過於拘束,平日裡對臣也大可省略那些斟字酌句的過程,您是堯王相中的人,把您伺候好了就是在維護堯王的顏面,臣是知曉箇中利害的,定當盡心竭力。”
他的手指修長白皙,再配上那張玉雕般完美無瑕的俊臉,如果忽略掉那彷彿與生俱來的邪魅氣息,倒真像是個養尊處優的少爺。雲嵐正出神間,忽而感覺他指尖微涼的溫度拂過脖頸,登時下意識推開了他的手。
“多謝千歲爺關心,我記得了。”
白祁月笑盈盈直起身來:“太妃方纔還鎮靜從容得很,這會兒怎麼倒緊張起來了?臣只是怕太妃受了涼,剛進宮就被淨了身的人,難道還能有其他腌臢心思麼?您多慮了。”
明明是近似公然調戲的行爲,被他一講卻好像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雲嵐發現自己其實很不佔理,誰讓剛纔是她犯懶不肯起牀,等他進來後又故意示威的呢?
自作孽不可活。
四目相對,她無奈扶額,轉身接過了梅靈捧來的外衫:“原本我也沒有多想,就是覺得給千歲爺添麻煩了而已……煩請千歲爺出去稍等片刻,待我收拾完畢即刻啓程。”
“哦?太妃不需要臣伺候更衣麼?”
“……不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