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北一戰的勝利遍傳了整個大燕,無疑,引起了舉國喧沸。
無論從兵力還是數目,大燕看似都無法同代國相匹敵。未曾想這一戰竟真的會取勝,且兵隊失損尚小,更無損一村一城。當初無數的質疑和反對頃刻間被湮沒殆盡。一時之內,舉國上下只聞對涼北軍隊的贊賀之聲。
七月初八,兵隊班師,抵往雲州。
再不同於舉兵時的一路荒涼,自南一路而行,每過一城,望目皆是民衆的熾烈歡迎。所到之處觀者如雲,鼓樂動地,空前的盛況幾乎可同建燕初年的列隊相比擬。
及至雲州已是月末,正逢烈暑。整座帝城烈日當空,城內卻萬民傾動。遙遠便望城樓之上旌旗飄揚,龐雜的觀者隊伍足令人咋舌。隔着百里望見列隊,喧沸之音已瀰漫上空。不多時,雲州的城門緩緩而降,華輦出城,竟是帝王聖駕親迎。隔着數米戰隊止步,爲首的將領率先下馬,單膝叩拜。
立時萬民朝拜,共賀北鏡勝戰外敵,大燕繁盛興隆。數萬民聲徹響都城,整個雲州盛況空前,場面足令人歎爲觀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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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戰得勝,舉國歡慶。坊肆人人津津樂道高談闊論,朝內自然同樣繁鬧。
如此艱難的一戰奇巧取勝,封賞必不可免。細數着這一戰中每個重臣力將,朝中的奉承之態立時顯著。主將沈卿宋毅無法規避,而其中最不可忽略的,卻是巧謀勝策的監軍令李復瑾。
對於李復瑾,朝中一改先前的聲音,所呈之奏幾乎全成歌贊之勢。朝中人人得知此次若無他出此良策,恐怕涼北一帶早就國土破碎。功績彰着,又逢封賞在即,平步青雲指日可待,更難得的是他年紀尚輕且身無後盾,無疑成了衆朝臣眼中最佳的趨炎拉攏對象。
每日朝上於己相關的贊貼數不勝數,僅是尚禮就足令人焦頭爛額。多數還是些並不相熟的朝臣,記憶官職對應姓名成了最大的考驗。
下了朝也不落閒,各類登門拜訪的文官武將接踵連肩,幾乎踏破了門檻。出於禮節不得不親自出面酬酢,好不容易落了空時,卻連休憩的時分都沒有,另一波訪客又登門而至。
如此持續了數日,李復瑾終於忍不住,忙稱病告假數日,將所有拜謁門僚全部丟給了侯平處理。此刻中式抽出空閒應了邈約,隱在深宮花苑深處,難得的清淨。
數月未見,日夜魂牽的女子清麗如故,思之如狂,如今忽然乍見,氣氛又是忸怩的侷促。他儘量低笑誘哄,努力尋着各種有趣的話題,絮絮談起行軍中的見聞趣事。各類兵戈相向的艱險被一帶而過,僅僅是聽便足以令人悚然。
直至話末,李復瑾漫然輕笑。雙手在背後微地一挑,自袖中帶出一個精緻的小玩意兒。
竟是一個寸餘長的木雕。木雕被刻製成一個女子的樣式,金釵華服,正踏在一面鼓上輕舞,栩栩生動。
“這是……”她仔細翻看,指尖停在女子手中一截細小的短劍上,神色錯愕,“我?”
“嗯。”他接過木雕翻手,現出鼓底一處微弱的刻痕,竟是一個小小“素”字。
“軍中長日無聊,閒暇時我便喜歡刻木打發時間,這是第六個,也是最好的一個。”重新將木雕置入她手中,他順勢握住了她的手,“送你的。”
慕容素默默不語,垂眸望着相覆的手,卻沒有躲避。良久啓脣,“謝謝你。”
“喜歡嗎?”
“嗯。”遲疑了一瞬,她輕輕點了點頭。
李復瑾微微一笑,無聲凝視住她。
宮苑極靜,空氣裡還隱約蘊着花草的香氣。默默凝視了許久,他微斂笑容,出聲破了沉寂,“公主。”
忽然的呼喚令她愕了一下,下意識看了過去。
半晌,李復瑾定聲開口,“嫁給我吧。”
猝然的一句話猶如驚雷,她瞬間擡睫,聲音都顫了,“什……麼?”
“我喜歡你。”清俊的容顏異常竭誠,完全不似在開玩笑。他垂首輕撫着她的指尖,動作溫柔,“我想娶你。”
“我……”
“我知道你也喜歡我,”纖細的指尖白而嫩,被他緩緩扣住,“你可願做我的妻子?”
靜了好一會兒,長睫顫了顫,她試圖抽回自己的手,卻完全掙脫不開,“我……做不了主。”
“你怕陛下不會同意?”他倒不惱,扣着皓腕的手更緊了。
“你不怕?”
劍眉輕地一挑,俊顏隱含了淡笑,“你就從沒想過,我一無經驗二無軍功,爲何此番,這般容易便可隨軍出征?”
她一怔,心中頓時拂起疑問,“爲何?”
心中突然閃過一種可能,她驚了一瞬,卻不敢輕易說出口,“難道是……”
“沒錯。”他輕輕點破,望着不可思議的素顏,笑意欣然,“就是陛下。”
“怎麼……”
對視着混亂的雙瞳,他淡笑不語。回憶起當時的場景,自身也猶覺處在夢中。
……
你喜歡素素?
既是如此,你可曾想有一日,攀龍附驥?
如若朕肯給你機會,你——能否向朕證明?
……
他本也不明他所言的機會究竟何意,只是未曾想復日竟會傳來兵部的調令。直至後來的朝議之辯,請命赴往涼北,本是想抓住機會搏上一把,沒想到陛下竟會了當相應。
如今細想,或許那時陛下本就有意他出徵涼北。只是朝局緊迫,貿然指令一個無功無繼的下臣恐怕受萬臣非議。索性將當衆將事態仄入無法回頭的局面,放手一搏。
夏風幽靜。整座宮苑靜謐無聲,細碎的六月雪開得正濃。他隨手摺下兩朵,別在她的耳際。純白隱在墨絲間盛放,平添了幾許俏麗。
“我說過的,我想抓住你。”望着伊人的粉頰,他神色溫存,“所以,嫁給我吧。素素。”
第一次聽他喚她的乳名。慕容素有些茫然,並未做聲。他低眸凝視,昏黃的夕光映在臉上,黑髮如雲,長睫低垂,有種別樣的靈動。
莫名的,他忽然很想做些什麼……
緩緩俯下身,李復瑾吻住了她的脣。
異樣的純甜瞬間瀰漫。徐徐盈散在脣齒間,溫柔輾轉。幽暗的瞳眸似乎蘊了火,令她的意識也逐漸迷濛起來。
吻越來越濃,糾纏難分,連帶着呼吸也逐漸紊亂起來,他撫在她頸後的手很燙,健臂慢慢收緊,窒息般的貼在一起,忘了世間的一切。
風吹草動,空中漫着沁馨的花香,似是跟着癡了。
……
涼北一戰的戰局完全落定,朝堂民肆讚歌不絕。隨之而來的,是對此戰計功賞罰。
除卻一些主將的賜賞由帝王親自擬定,兵部上下着派數百人列清從戰武將名單,費時整大半月才最終理明。之後交由禮部全權負責,按功擬配大小封賞,標記各人的軍功謬過,論功過行賞罰。
很快,各路的賞罰旨意下達。主將沈卿必然行賞。念及已爲一品之將,着賜新府,掌虎符,沈府上下百人賜金銀品級,享世代尊華;北林軍主將宋毅守涼有功,封安涼將軍,可自在涼城設府,掌北境所有軍務大權。
其餘上下數萬武將皆有賞賜,按戰時功過各有不同。除此之外,追封所有戰亡之兵,設靈壇,以厚禮撫卹親屬。
賞敕中唯一不曾提過的,卻是近來朝中炙手可熱的監軍令李復瑾。本是功績最盛,卻遲遲不曾受賞。初時本以要待各兵將封賞完即之後,然而漸漸過了一月之久,卻絲毫沒有相關的聲響,無疑教人開始疑惑。
未想的是,消息不知如何傳出朝堂,逐漸蔓到了民坊。
一時之內,關於李復瑾的封賞成了坊間最盛的議論對象。巷間傳聞極雜,各種猜度的聲音也逐漸愈盛,甚至開始有酒肆賭坊以此下注,測想着帝王此舉是意欲何爲。有人言此戰李復瑾功高蓋主,不加賞賜本就是陛下的彈壓之策。也幸而如今李復瑾羽翼未豐,恐以狡兔之鑑,唯有殺之。
直至九月末朝,自臨下朝之際,慕容念命衛央當朝宣旨,予涼北戰監軍令李復瑾三賜——
一賜府邸,封平北將,列三品;
二賜金銀,數可傾城;
三賜聯姻,於復年六月夏,於御定國公主慕容素完婚。
旨意方下便邸傳各地,整個雲州瞬間傾動。封賞的旨意下達的如此始料未及,不僅打破了數日以來的流言,更令人震撼的,是此番陛下竟會以定國公主的婚嫁爲賜,如此恩典,無疑不令人驚沸。
民坊的喧沸議論更加激烈,討論焦點全轉爲定國公主與李復瑾之間,更多的是好奇這爲人稱道的李復瑾究竟何其卓越,竟能捨得陛下將奉若至寶的女兒放心託付。
相較於民間,宮內反而安靜了不少。大婚的箇中細節尚在商討進行,僅是忙碌便已教衆宮人不得開交,更無暇去理會那些離奇的八卦流言。
公主大婚,本是中宮之責,奈何大燕後宮並無皇后,所有婚禮細責便盡數壓在了分位最高的宋婕妤身上。宋婕妤鉅細不遺,事事都需親身過目,僅是籌劃便已然焦頭爛額,唯恐出了差錯。
長秋宮中迎來空前的熱鬧。
婚禮諸事繁瑣冗雜,無數事宜皆需操辦,婚期愈近,內廷的宮人來往愈多,宋婕妤緊密挑索籌備,這廂禮單終於完成,那邊的布料又出了錯。等到大體落定,夜色已深,早便候於一旁的慕容素忙攙她入榻,遣着宮女斟茶備水。
“那些事情盡數交給宮人們辦就好了,宋姐姐何必事事都需親自操辦勞廢心神?”